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孤陌离】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此情若是成追忆 作者:竹竹十八 【1】 莫小楠接到大嫂电话时,以为是父母出什么事了,听了半响,才听明白出状况的是大哥大嫂的独生女莫薇。 “薇薇喜欢上一女孩子,还跑人家里去闹。”大嫂尖锐的哭泣直捣莫小楠耳膜。“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哦,你大哥气得半死,你赶紧过来一趟吧。” 这是秋季的一个周末,莫小楠正睡着懒觉,大嫂的一通话让她睡意全无,放下电话,脑子半天没回过神来,薇薇喜欢女孩子?对于同性恋,或者叫同性爱,她并不陌生,也没什么歧视,只是落在莫薇身上,她明显准备不足,更可想见大哥大嫂的震动。 咋就没看出一点端倪呢。莫小楠嘟囔着。她比莫薇大了近十岁,那孩子的幼年几乎就是在她背上长大的,后来她离家,大哥举家北牵,见面的机会自是一年比一年少,可从写信打电话到近年网上聊天,她们一直有联系,可以说在莫家,莫薇和她的感情是最要好的。 收拾好东西,去机场,莫小楠迅速给拉上半空,对着蓝天白云一阵感慨,现在交通就是方便,任多远的路程,打个“飞的”,立马就能从一个城市扑向另一个城市,当然,前提是荷包里的银子必须坚挺。 傍晚时分,莫小楠赶到大哥家,进了门,发现客厅里坐满了人。大哥大嫂、二哥二嫂、还有莫薇的两个舅舅和舅妈,加上自己,九个长辈,将那孩子团团围着,象参观动物园里的稀有动物。 莫薇看见小姑,脸又扑扑地烧了起来,她并没料倒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昨天去AA家闹事,酒醒后立即就后悔了。几个月前,AA说父母逼着她相亲,两人合计先稳住老人,就让AA去见面了,后又说家里要她搬回去,莫薇也同意了,对AA她很是自信的,两人在大学里就好上了。工作后,出来租房同居也一年多了,平时自己只要多看哪个女孩子一眼,AA就得醋意大发,她相信AA很爱自己,很在乎自己。可慢慢的,AA来出租屋的时候少了,莫薇自是生气,多次告诉AA,要想和男人结婚就直说。每每这时,AA就哭,就诉说家里给的压力。 两人再一合计,走!走得远远的,远离父母,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于是莫薇辞了工作,收拾好东西,做好带着AA浪迹天涯的准备,但AA爽约了,说是不忍心父母伤心,又说很累,这种感情终究是不会有结果的,提出了分手,莫薇这才感到问题的严重,她不相信四年的感情就这样没了,更不相信分手是由AA提出的。就开始了吵,开始了闹,每天死命打电话,发短信,AA越不接不回,她越闹腾得厉害,直到昨晚,圈里的几个朋友约她出去喝酒散心,其中一个替AA带话,要莫薇别再纠缠了。 “算了,AA十月一日就结婚了,她未婚夫家里条件很好,有车有楼,你没得比啊。”朋友说。 莫薇出离愤怒了,妈的!就算要结婚,当面说清楚不就行了,让朋友带话过来,以后还怎么混!不知是朋友那句没得比还是几瓶啤酒下去烧的,她一车直奔AA家。 是AA开的门,没要她进去的意思,只拉开个缝隙冷冷说,别再骚扰她了。莫薇顿时怒火中烧,居然用上了“骚扰”这样的字眼,骚了四年才觉察到扰了么?她一把拖AA出来,还没说上话,门里就冲出一男人,估计是AA那未婚的夫了,挥过两拳打在她胃部,把晚上吃的东西全抖落出来了,莫薇觉得脸丢得够大,更气AA看自己挨揍,不及擦净呕吐物,跳起身就和那人撕打,在AA的尖叫声中越战越勇,直到父母赶到,父亲的一记耳光,才一子醒过来。 昨晚父亲已训斥了一夜。今一大早,就把长辈们叫来,现在远在千里的小姑也来了,莫薇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感觉象是赤裸裸地在一屋人面前展览了一次又一次。满耳朵都是母亲的哭泣和父亲的责骂,以及其他长辈的规劝。 莫薇难堪地低着头,事情演变成这样,她不知道怎么收场。 一屋的人又开始叹息,讨论,分析,莫家人喜欢开家庭会议,以前老爹这样,现在大哥也这样,好在莫小楠离得远,这样的家庭会议没什么机会参加。听着他们的议论,莫小楠甚至有点后悔这样急急地赶来。满屋的人,对莫薇这件事情,无非三种认识,一,不学好,道德败坏了,二,是什么毛病,要及时医治,三,赶紧让莫薇处上一男朋友,给纠正过来。 莫小楠悄悄地度到阳台,莫薇脸上的绝望和愤懑让她心疼,尤其那孩子手腕上的几个伤疤,应该是烟头烫伤的,一种久违的似曾相识的伤感缓缓地袭上来。 “幺妹,你在这里干什么?都等着听你意见呢。”大哥不知何时走来。 “大哥,能不能不这样啊?”莫小楠考虑着措辞。“这一屋子的长辈围着” “那有什么!他们可都是薇薇的至亲啊。再说,咱家大事小事不都开会嘛。”大哥说。 “是,可薇薇毕竟二十几岁的人了,得设身处地替她想想。” “那她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有替我们想过没?”大哥很是激动。“好端端的咋会喜欢上女孩子?跑人家家里去闹,还扬言十一要去砸人家婚礼,你说我们莫家怎么会出这样的逆子?要是老爹老妈知道了,还不要了老命啊。” “事情已经出了,埋怨也无用,还是好好和她沟通沟通,看她怎么想的。别太强硬了,再出点什么事情就不好了。” “我倒是想和她沟通啊,可昨晚回来到现在,一句话都不说,一付顽抗到底的模样。”大哥说:“要不这样,你把她带你那里住些日子。” “去我那里?”她没回过神。 “对,我们不可能天天这样看着她,十一那天,她又去闹咋办?老爹老妈过几天就回来,这事情可不能让他们知道,再有薇薇从小和你聊得来,你好好和她沟通,劝劝她,成不?” 莫小楠看着大哥疲惫苍老的脸,一阵不忍,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她忙点头答应。“只要薇薇同意,我带她走。” 2 【2】 莫薇跟着小姑莫小楠走了,尽管父亲把现金、信用卡、手机全没收了,但为了离开是非之地,她没有反抗,对于出柜,莫薇并没足够准备,现在事情弄成这样,已经很过了,从心里她也不想再扩大事端。 到了小姑公司的生活区,一大片家属楼,小姑的家在其中一栋的二楼,八十多个平方,装修简洁讲究,房里很凌乱。 “不对啊小姑。”莫薇说:“听爷爷讲,你的房子好大的。” “那套商品房在城北,离我上班太远了,卓尔聪去省城后,就在家属区买了这套。” “你有两套房啊?好厉害。”莫薇很感慨,父母辛苦了半辈子,在那城市才买套百多平的房子,还住着爷爷奶奶,小姑一个人就有两套房,小城市有小城市的好啊。 “我这两套也抵不了你家那套,这里是小城市。” 两人说了会话,静下来,空气中就有了丝尴尬的气氛。 “薇薇,你不够意思。”莫小楠打破沉默道:“我和卓尔聪离婚,家里可是第一个就告诉你的,你倒好,自己的事情瞒得滴水不漏,还说和我最亲,白疼你了。” “这种事情你没问我怎么好说?再说,我咋知道你怎么看的。” “什么怎么看啊?就是喜欢女孩子嘛。” 小姑的话让莫薇受到丝鼓舞,她不傻,只要小姑对这事不反感,以后和父母的斡旋还就得靠小姑了。于是,莫薇很坦诚,从高中时的朦胧到大学的青涩,一直讲到AA,情动之处,眼泪喷薄而出,有演戏的成分,更多是一份感动。 莫小楠听完,半响说:“薇薇,对你的事情,我不是很了解,我只是想知道,你喜欢女孩,是不是也可以喜欢男孩?” “我不能,小姑。高中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只喜欢女孩。” “那AA怎么可以结婚,接受男孩?” “你去问她啊。”提到AA,莫薇很愤懑,她从未没想到最终会是AA甩了她。 “我其实是想问,你可不可能改过来,象AA一样接受男孩?” “我不可能!我这辈子只喜欢女孩!”莫薇回答得斩钉截铁。 莫小楠感到了麻烦,昨天大哥一再嘱咐,要搞清楚莫薇的想法,及早劝回头,莫薇二十四的人了,她要认定自己只喜欢女孩,可怎么劝啊?莫小楠低头想了一会,说:“薇薇,我不愿以什么长辈的身份来教训你,可AA选择了结婚,你就该尊重她的选择,别再闹了。我现在一个人,你要愿意,和我做伴住些日子,要呆不习惯,也等十一过了再回去。好吗?” 莫薇叹口气,她并没料到自己酒后的一句疯话,竟让所有人当真紧张,点点头答应了。 莫小楠这才起身,拎个小医药箱走来。“现在我给你处理一下手腕。” “干什么?”莫薇见她拿出酒精,棉球,还有镊子剪子,忙把手藏身后。“都结壳了,不用处理。” 莫小楠不由分说地抓着莫薇手腕,几个圆圆的硬壳,周围的皮肤又红又肿。她用酒精把壳泡软,拿着镊子轻轻揭开,里面果真化脓了,她很小心地弄着,多年前,她也这样替师傅处理过,她想象不出烟头摁上去是怎样的一种疼痛,不由对莫薇又多了丝怜惜,涂上药膏,道:“好了,记得别碰水,以后别这样了,不管发生什么,都该爱惜自己。” 这样近距离地看者小姑,莫薇发现岁月几乎没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皮肤依然光滑细腻,只是眉宇间多了份娴静。 这时候大门开了,进来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径直走向莫小楠,眼睛却定定地望着莫薇。“干妈,妈妈要我看你回来没有。” “刚回不久,宝贝。这是薇薇姐姐。” “姐姐好,姐姐你长得——好高,好——帅哦。”小女孩赞道。 莫薇有些得意。她对自己的外型一向很自信,连小女孩都能看出帅气。“你也很漂亮啊,叫什么名字?” “我叫付朵米,我妈妈叫骆思敏,爸爸叫付逸。”小女孩说。 “是思敏阿姨的女儿啊。”莫薇笑了,她刚能走路时就是小姑和骆思敏的尾巴。 “是啊,骆思敏厉害,弄了个生命的延续。”莫小楠假样感叹着,拉起女孩的手。“走吧,去你家。” 一行人下了楼,原来两家竟住的是楼上楼下,进门后莫薇打量四周,结构和楼上小姑家一样,只是后面多了一个院子,房间很整齐,四壁挂着一些字画,平添了许多书卷气。只听见一个声音从厨房传出。“回来也不吱一声,吃饭还要人请啊?” “吱什么吱?又不是老鼠。”莫小楠大咧咧地望沙发上一坐。“思敏,看我把谁带来了?” 骆思敏抬头看见莫薇,吃了一惊,恍惚中还以为是那人回来了,心莫名其妙地狂跳了几下。倒是莫薇给看得不好意思了,招呼道:“敏姨好,我是莫薇。” “是薇薇啊,长这么高了!”骆思敏掩饰着自己的失态,许是莫薇那身中性的打扮和高高的个子,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人来。“印象中的薇薇还是小时侯粉嘟嘟的模样,转眼都成大姑娘了。” “可不是嘛,现在的孩子跟吃了催长剂似的,个子窜得老高。”莫小楠说:“看看薇薇和朵米,不得不承认,我们老了,青春都被她们偷走了。” 莫小楠说话做事离谱,骆思敏早已经习以为常,她不知道莫薇的到来,起身准备进厨房再做几个菜,莫小楠象是看透她心思似的,摆摆手说:“算了,别做了,反正你作个菜,放肉象放药引子一样。” “没见过你这样的人!”骆思敏没好气地说:“生活费一分不交,整日还挑三拣四的。” “妈妈,别让干妈交生活费呀。”一旁的朵米说:“干妈刚给我买了新衣服,花好多钱的。” 朵米的话把莫小楠逗乐了,“还是我宝贝明事理,真没白疼。放心,干妈就不交生活费给那财迷。”说完掏出钱递给朵米。“和薇薇姐姐一起去买只烤兔子,切点卤肉,再买几瓶啤酒。” 看着两孩子了出门,骆思敏问:“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情了?” 莫小楠没有做声,骆思敏和她认识二十年了,尽管曾有三年时间两人没有往来,但这并没影响她们这种胜似亲人的关系,如果告诉思敏莫薇的事情,她怕避不开一个人,一个她们至今仍不愿也不能当面谈及的人。 “是薇薇出了点事情,具体情况过段日子再和你说吧。”莫小楠沉吟了一会,道:“思敏,平时我上班去了,替我看着点薇薇,十一前别让她离开这里。” 第三章 【3】 莫薇很快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这是个小城市,尽管四处仍在不停地开发建房,可热闹地段依旧是城中心的那几条商业街,她逛过两次后再没什么兴趣了,这里的商城超市店铺,无论规模和商品都比大都市滞后好几年,价格却并不见得便宜。莫薇觉得这座城市很象放大了的她童年居住的县城,民风朴实,生活悠闲自在。让她留念的是各式小吃,越是老街偏巷,路边摊大排挡,味道越是地道,花个一二十元就可以爽爽地撑饱肚子。 骆思敏的老公在外地发展,留了辆电单车车在家,莫薇来后,弄去拾掇了一下,成了她的专车,更方便整日满城瞎跑,偶尔也去接朵米放学,顺便满足孩子的虚荣,朵米说她的同学都羡慕她有这么一个高高的帅气的姐姐,莫薇喜欢别人夸她帅,哪怕是小孩子。 大多时候,她的活动范围还是在城东,那一片有几家企业。大部分是小姑他们公司的地盘,厂区、办公楼、生活区都云集在一起。莫薇以前从没见过工厂,也没接触过这种国企工人,一切都很新奇。和小姑思敏出去玩过几次后,她发觉这些人的交友圈都很窄,基本就是本公司的人往来,交谈的多是有关公司的一些人事上的小道消息,发钱的多少以及对上级不满的牢骚,玩的内容也无外乎打牌,喝酒,K歌,三部曲。就连出门买个菜,一路也得停下来N次和人打招呼,完全是一熟人世界。 对莫小楠和骆思敏的友谊,莫薇是十分羡慕的。一个是离了婚的女人,一个老公外出打拼独自带着小孩,却能相依为命似一家人般的生活。骆思敏是倒班工人,白天时间多,基本上她包揽了两家的家务,而每逢她上中班零点班,朵米就由莫小楠照顾,一切那么和谐自然。 和小姑一起,她没什么长辈的样子,用骆思敏的话讲,简直就没个正形。莫薇来的第三天就见识了小姑撒酒疯。那晚,小姑单位有应酬,九点多的时候,骆思敏收到小姑发的短信“速来接我”,便对莫薇说:”我得去看看,别出什么事情。”骆思敏出去不久,就打电话要莫薇到路口的花坛去,莫薇在离小区几百米的花坛角落找到她们,小姑坐在湿湿的草地上,正捏着嗓子唱“酒干倘卖无”,思敏立在一边。 “怎么了?”莫薇问。 “喝醉了,接她出来还好好的,到这里不走了。” 等着她声情并茂地唱完,思敏扯着她说:“走了,咱回去唱嘛。” “不走,你得喝了!”莫小楠说:“不是说好了吗?我喝一杯你喝三杯的,我喝了十五杯,你得喝光四十五杯。” “喝了都喝了,走了。” “呸。”莫小楠很轻蔑地啐了一口:“不喝就得叫你老公,叫老公就这样爽么? 骆思敏叹了口气,说:“小楠,以后这样的应酬咱不去了。” “妈的,还领导呢,喝不死你个老混蛋。” 莫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本能地去扶小姑,却给挡了回来。“一边去,你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小时侯要不是我背着你,要不是思敏喂你奶,你能窜这么高?” 骆思敏哭笑不得地在一旁跺脚。“我那会多大?哪有奶喂薇薇?酒疯子咱回去好不?一会儿我得上零点班呢。” “叨叨叨,你就知道叨叨叨,鸡婆,结了婚的女人咋都这样鸡婆呢?” “你再不走我走了,我要上零点班。” “你走,走啊,我知道你恨我,你一直都恨我!” “回家去再说好不?你这么闹人家看见算什么嘛?” “我没家了,早就没家了。”莫小楠抱着膝盖前后摇晃。“以前我有个家,散了,后来有个家,没了。现在我没家了。” 骆思敏没有作声了,黑暗中,莫薇似乎听见了骆思敏沉沉的叹息,她不清楚她们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要把小姑弄回去,便蹲下身,强行把小姑背在背上。 “敏姨,小姑经常这样么?”莫薇问。 “没有啊,单位的应酬她一般不去的,最多和朋友一起玩,而且从不喝白酒,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到小区门口时,莫小楠拍打着莫薇,刚放下来就蹲下哇哇大吐。第二天醒来,莫小楠却记不得她怎样回来的,为了赶时间上班,让莫薇送朵米上学,三人走到小区门口,清洁工和几人议论着什么,莫薇一看,正是晚间小姑的呕吐物。小姑也冲进人群,一脸正气地和人们一起申讨:“太没公德了,怎么吐这里!” 莫薇赶紧拉出她,悄悄告诉那是她的杰作,小姑却双眼一瞪说:“太欺负人了!谁造的谣?” 最让莫薇哭笑不得是,一次她正洗着澡,小姑内急,竟冲进浴室,不由分说把她赶了出去。 当时莫薇很是气恼,赤身又找不到遮掩物,只好双手捂胸蹲厕所外。 小姑出来见状大笑。“怎么了?你身上什么我没见过啊?难不成你还长着什么我没有的东西?来看看。”说完要动手的模样,吓得莫薇奔进浴室,把门牢牢栓上。不满地嚷着:“什么人啊!没见过你这样的长辈!” “那你做我长辈嘛,下次我洗澡,你也进来尿尿嘛。” 莫薇觉得小姑心理之所以显得不成熟,可能是没孩子的缘故。骆思敏整日围着锅碗瓢盆,感叹着物价计算着过日子,小姑却能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己玩得开开心心的。有时,抱出大堆高矮不一的毛玩具,给它们洗澡烘干吹毛穿衣服,可以玩上半天,或者拿出她的那套宝贝茶具,擦擦摸摸看看,再泡上一壶在莫薇看来和中药一样苦的东西,靠着窗,摆个造型,闭着眼晃动着脑袋嗅一阵子,才小小地呷上一口,嘴里还不时蹦出些不知哪个朝代的文字,整个一伪文化人的嘴脸。也有时候喝了点啤酒,兴奋了,就逗朵米惹莫薇,不屈不挠地和骆思敏斗嘴。 正是小姑的没正经,让莫薇相处得很轻松,这些日子。莫薇自认为过得很愉快。愉快得忘记了AA,忘记了曾有的烦恼,忘记了十一将至。不过,在那些瞌睡找不到枕头的夜里,过往的点滴,却是摁不住,扯不断地在脑海里疯转,心还是会隐隐作疼。每每这时,她会反复问自己,真的是那样爱AA?真的是忘不了那段感情? 仔细地梳理过往的四年,莫薇发现,其实AA给予的爱和关心,远甚于她,也不是没有设想过遇到家庭压力,不得不分手的情形,她始终认为,AA应该是痛苦彷徨不舍的,而不是说结婚就结婚这样绝情,或许这才是她心不甘的根本所在?想明白了这点,莫薇感觉好受了些。走上这条路,她知道没有回头的可能,以后可能还会有新的女朋友,可第一次,对这种感情,莫薇有了种深深的沮丧和不自信。任凭爱得多深,任凭在一起生活了多久,但凡外界的压力一来,一切就灰飞湮灭了,拉拉间的感情脆弱致斯啊。 随着十一的临近,她努力地说服自己淡忘AA,淡忘那段感情,却又被另一中不安包围,那就是今后怎样面对父母,怎样面对亲友。这些天,她和父母没有联系,可她知道父母每天都和小姑通电话,尽管小姑什么也没说,不过她能猜到谈话内容,也想象得到父母在那边不定开了几次家庭会议,商议怎样对付她呢。 等十一一过,大人们自以为的危机日过了,她始终是要回去的,始终要面对父母,若直言“我这生只爱女孩子”是肯定解决不了问题的。所以她要争取小姑,让小姑成为她和父母之间沟通的桥梁。于是莫薇给小姑推荐了些拉拉网站。拉拉文字,还下载了几部拉拉电影,希望小姑对拉拉能客观真实全面地了解。令她高兴的是小姑看得很仔细很认真,不懂的地方也虚心地请教,失望的是看完后,小姑只酸不啦叽地冒了句:“很感人,很是悱恻缠绵。” “那你得帮我。”莫薇说。 “怎么帮啊?我去召开个家庭会议,人手一本同性爱手册,统一思想提高认识啊?” 莫薇气得直翻白眼,却也打定了主意,接下来的日子,再怎样都得说服小姑。 第四章 【4】 这天下午,莫小楠走进工会大楼,发现安静得出奇,办公室里只有同事张某。“人都去哪里了?”她问。 “你不知道?宏正公司今天下午举行奠基仪式,都去那里了。”同事张说:“整栋楼就留了我俩。” 莫小楠“哦”了一声,在自己的办公桌坐下。“那你怎么没去啊?” “说我汇总材料没弄完,明明是借口嘛,这材料又不是明天就要。”同事张拍打着他桌上的一叠纸。“妈的,好事都让他们占尽了,凭什么我们就是干活的命?” “呵呵。”莫小楠不置可否的笑笑,她理解同事张的愤懑。几天前,工会主席要带一支舞蹈队参加部里举办的职工文艺比赛,在挑选随行人员时,办公室里争得鸡飞狗跳,这年头出差机会少,何况又是去一海滨城市,等于是一次免费旅行,同事张没争取到,现在连奠基仪式也没能出席,自是有气。参加子公司的这些活动,出席人员是有点小红包小礼物的,最不济也可以蹭顿饭喝点小酒什么的,莫小楠不认为同事张只是贪图那点小便宜,在机关,如果什么好事好处都轮不到,那足以说明混得不好,占便宜事小,面子事大。 “小楠,我是佩服你的。”同事张又说:“我们资历浅被踩没话说,你可是干了这么久,也能忍?” “呵呵。”莫小楠仍干笑着没有答话。她早不是当年车间里那个爱哭鼻子的单纯小女工了,来集团公司总工会这些年,已给打磨得象思敏院子里的那些鹅暖石一样,又光又圆又滑了。机关是什么地方?见鸟说鸟话见鬼聊鬼语,她的处世哲学是遇事常呵呵,呵呵复呵呵。能挤进这栋楼的,谁个背后是空的坦的?一不留神得罪的是一大窜。 “你别老呵呵啊。”同事张不满了。“听说以前你经常出差是吧?还是上任领导公平。” 提及领导,莫小楠连呵呵都省略了,专心地盯着显示频打游戏。以前?以前她莫小楠是中干卓尔聪的老婆,而卓尔聪的父亲是集团公司人事处处长。现在她只是个弃妇,有什么理由去指责现任领导的势利?她还不至于天真得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得意不忘形,失意不丧志。这是师傅以前常说的一句话,莫小楠从不曾得意张狂过,从工人岗位到总工会这管理岗位。她很清楚并不是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全得益于卓尔聪父亲能量大。所以,即使离婚前,她还是人们眼中的官太太时,就一直慎言谨行。这十几来年,公司有过几次大的改革,集团公司成立后,以前的那些二级单位、分厂都就成了子公司,分分合合,拆拆并并,又不停生成一些新公司,热闹非凡眼花缭乱。对于集团决策层那些化学脑袋搞的变革,她只是个远观者,她看到的是改来改去,受益的都是领导和管理层,工人给彻底沉淀在了最低层,尤其一些效益不好的单位,工人的处境很难,象她工作过的修造分厂,变成子公司后,奖金独立核算,工人劳动量劳动强度大了许多,收入和效益好的单位比却相差大截。思敏就是在这种情形下放弃搞了十年的机械,改行去一线做倒班工人的。和他们比,莫小楠很知足了,作为普通的管理人员,工作轻松,收入比一线工人都高,利益分配差距小。人得了便宜要懂得装乖,她会在这里和领导同事搞好关系,四平八稳混到退休的。 莫小楠的沉默让张同事甚是无趣,牢骚几句,便把怨气运至指间,使命敲打键盘。这时,手机响了,莫小楠一看,是大哥打来的。大哥几乎每天都会来电话,无非问问莫薇近况,生活习惯不,稳定情绪不,她一一回答了。 “再有几天就国庆了,你可一定看好薇薇,别让她跑回来。”大哥说。 “好。” “最主要的别给她钱,要控制她手里的现金。” 莫小楠不明白大哥是怎么想的,他收缴了薇薇的手机,无非是怕薇薇骚扰AA家,可真要骚扰,薇薇不会到公用电话?不会用她家的座机?控制现金?薇薇那么大的人了,还没个三朋四友?真要弄点路费回去,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过她依旧答应了。 “还有一个事。”大哥又说:“薇薇她二舅去打听了,现在有些年轻人,把搞那个当成是时髦。昨天我们商量了一下,还是得让她交个男朋友,尽早改过来。” “大哥,你要是想薇薇了,晚上和她聊聊嘛。”莫小楠装傻充楞扯开话题。 “那孩子脾气倔,我和她妈说好了,国庆前不和她联系,免得刺激了她。”大哥顿了顿说:“我们已托了亲友给薇薇物色对象,等有合适的就安排去相亲,幺妹,这事就拜托你慢慢说服薇薇了。” 挂了线,莫小楠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些天莫薇做的努力她都清楚,有时甚至不敢看那孩子充满希望的眼神。可她不能表态。她倒不认为薇薇是赶时髦图好玩。而是薇薇太年轻,可能还弄不清楚感情,倘若这时她旗帜鲜明地站薇薇那方,怕会害了孩子。何况她曾亲自见证过这样一段感情,太伤人太痛苦了,她不希望薇薇走上这条路,最好能转变过来,过上大多数人眼中的正常生活。可对大哥他们的决定,莫小楠是不赞同的,如果照薇薇说的,纯粹的拉拉接受不了男人,相亲有什么用!要是交男友能改过来,那把所有的拉拉都捉去相亲,不就都改过来了么? 正胡思乱想着,一中年男人走进了办公室,是某单位的支部书记兼工会主席,来办点事情。同事张把他要的材料找出来,下楼复印去了。办公室就剩他们两人,那男人朝莫小楠走来。“莫秘书,忙啊?” “呵呵,不忙。”莫小楠顺手把游戏关了。 “莫秘书,你可是越来越漂亮了!” “呵呵” “以前听人家说,工会的莫秘书不仅有才,人长得也绝,我还不信,去年职代会上见了你,信了。” “呵呵。” 男人靠桌前,躬下身。“都说你有三十几了,不能吧?看上去也就二十多。” 一股浓浓的酒气夹着中年男子口腔里的腐败味,扑面袭来,莫小楠呵呵不出了,屏住呼吸,起身倒水,那男子紧随其后,一手蓦地抄在她腰间,很是突兀。“晚上有空没?” 莫小楠抽身走开,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印象中她不认识这人,而且这样的骚扰也太过放肆太过直白了。那男人跟了上来,一手搭在她肩上。“卓尔聪那傻B,现在找的那婆娘比你可差远了。” “把手拿开!”莫小楠站着没动。“趁我同事没回来,大家都有一个台阶下。” “你离婚也好几年了吧,就没个需要啊?”男人搭肩上的手顺势摸了摸莫小楠的脸。“想了就找我嘛。” 莫小楠感觉血涌上了脑门,前些日子单位应酬,外单位的一老头硬要灌她白酒,不喝就得叫他老公的情形一下涌了上来,她把手里那杯滚烫的茶水高高举起扣了下去,那男子捂着脸哇哇大叫起来,完了莫小楠把杯子往地上一砸:“太欺负人了!给脸不要脸!”说罢冲出办公室,同事张正站门口,不知道欣赏了多久。 莫小楠心情坏透了,离婚后,在一些场合,她会偶尔被一些她惹不起的人摸上一爪拧上一把,一般情况,她不动声色,巧妙避开就是,只在心里认真地把对方的祖宗问候一遍,因为厉害关系在,那是没办法的事情。而今,什么阿猫阿狗都敢上来调戏骚扰,就太欺负人了,离婚女人的豆腐是这样随意能吃到的么? 回到家,放了张节奏感很强的CD音乐,音量开得大大的,心脏随着节奏剧烈跳动,以前受委屈,有师傅有卓尔聪有骆思敏,总有一个可以倾诉可以依靠的人,现在师傅走了,卓尔聪走了,或许不久的将来,骆思敏也会走,她得自己学会调节。 没一会,门开了,骆思敏进来,道:“没上班啊?我还以为是薇薇回来了。” “没什么事情我就回来了。”莫小楠说。 “我在打扫院子,下去帮帮我啊” 莫小楠起身,和思敏下了楼。骆思敏的后院很大,据说当初买这房子就是看中庭院大,院子边蓄了个鱼池,内有假山,四周是铁架,错落地摆放着鹅暖石,靠堡垒的一边是个花园,种着花草,园子中间弄了个石桌。 骆思敏给鱼池换了水,洗刷池子四周的瓷砖,莫小楠捏着皮管滋水冲洗。骆思敏看着莫小楠嘴唇抿的紧紧的,便问:“怎么了?心情那么不好?” 莫小楠盯着射出去的水,冲去污垢,瓷砖露出一块一块的本色,在下午的阳光下,泛着青色。她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为这种事情生气不值得,就当给狗咬了一口。”骆思敏道。 “话是这样说,影响情绪嘛。” 骆思敏扫去院角的一堆枯叶,放进桶里,说:“要不,咱去骚扰回来?” 莫小楠拖着水管走来。呸了一声道:“看着都恶心死了,再说人家这么娘家妇女的。” 骆思敏笑了,又道:“一直想问你,你离婚有几年了,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就这么过呗。” “你才三十出头,后半辈子就准备一个人?这些年正正经经追求你的人也不少,就没考虑一个? 莫小楠叹道:“我这个年龄很尴尬,再找是比较麻烦的。二十几岁没结婚的,不成熟不说,再过些年我成豆腐渣子了再被抛弃一次,那我还活不?年龄相当点大点的吧,又都是离了婚的,老要牵扯什么前妻孩子,麻烦事也多。” 骆思敏望她一眼说:“你考虑还满周全的嘛,就没一个符合你条件?” “这不是什么条件的问题。”莫小楠歪着头想了想说:“主要是没那种感觉了,没有激情,没有欲望,心死了的感觉。卓尔聪对我那么好都会背叛,对感情,我还能相信什么?如果只是找个人凑合着过日子,我还不如一个人自在。” “还是忘不了卓尔聪嘛”骆思敏收拾着工具说:“那当初怎么不答应他假离婚?等事情解决了再复婚?” “你觉得可能么?照卓尔聪说的,先和我假离婚,他暂时和那女人结婚,稳住她把孩子生下来,等他升了官,危机过去了,再留下孩子赶走那女的和我复婚。思敏,要换了你,你能这样么?” “可卓尔聪的确是爱你的,他只是一时糊涂。你离婚后不接他电话,他一个劲儿打我家,要我劝你,一定等他。” “他是爱我,对我的好,恐怕世间也没第二个男人能如他了。其实要只是简单的出轨,我未必不能原谅他,毕竟现在的社会诱惑太多,那时我们又两地分居。可思敏,那女的怀了他的孩子啊!再有,她能一怀孕就躲起来,直到出怀了才出现,以卓尔聪的仕途相胁,这么有心机的一女人,斗智斗勇我都不是她对手,她也不会轻易和卓尔聪离婚的。” 骆思敏无语了,不知道该说什么。院子收拾干净后,两人在石凳坐下,空气中迷漫着一股泥土和水腥气。 “不提那些不开心的了。”莫小楠道:“思敏,你知道我为什么买楼上那房子吗?” 思敏瞪着眼说:“踩我头上,欺负我呗。” 莫小楠笑说:“卓尔聪调去省城前,考虑我一个人住城北,今后上下班太远,就想买辆车,那会公司中干私人买车的不多,我怕影响不好,就随口说,还不如用买车的钱在家属区买套房子呢。他就四下去打听,那年公司里出去买商品房的人多,家属区的房出售的特多,价格也便宜,后来他告诉我你楼上这套要卖,我一听,看都没看就决定买下了。” “你打什么算盘我还不知道!”骆思敏推了莫小楠一把。“卓尔聪走了,你一个人,就来磨我呗。” “那是,我当时就想,你都三年多没理我了,要还生我气,我就见天在你头上的地板上敲敲打打,吵得你和付逸办那事都没心情。” “去你的,越说越没谱了。” 正打闹着,莫薇接朵米回来了,骆思敏抱住扑怀里来的朵米,脸却对着莫小楠说:“晚上我班组有个聚会,一起去玩玩散散心嘛。” “算了,你带朵米去,一会我和薇薇出去吃。”莫小楠拒绝了。 .第五章. 【5】 骆思敏母女走后,莫小楠就在鱼池边喂鱼。莫薇抽完了支烟,见小姑仍神情专注地盯着水面,便走过去问:“怎么了,小姑?” “没什么,经前反应。” “什么反应?”莫薇没听懂。 “你不是女人啊?你每月没那几天啊?”莫小楠不满地嚷着。莫薇回过神,大笑起来:“经前反应?那接下来不就是经期反应。经后反应?是不是还有排卵期反应什么的?你一月有几天正常啊?” “你才不正常呢,小兔崽子。” “好了,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莫薇揽着莫小楠说:“走,小姑。我陪你喝酒去,开心点嘛。” “那我带你去吃江湖菜,你今晚作三陪好了。” “怎么说?” “陪吃陪喝陪聊啊。” 两人说笑着出了门,拦了辆出租,足足行了三四十分钟,莫薇下车活动手脚说:“还以为你要拉我去月球呢,知道我坐车难受,吃个饭跑这么远。”进了家也不怎么起眼的餐馆,生意却好得出奇,房间里没位置了,老板便在大门口的一边临时支了个桌子,坐下来,莫小楠点了菜,要了三支冻啤酒。 “小姑你也太忒小气了,就点两个菜啊。”莫薇撇撇嘴说。 菜还没上来,莫小楠兀自倒着啤酒喝着。“就这两菜你给我吃完算你厉害。”没等多久,服务生端了两个足足脸盆那么大的不锈钢盆上来,看得莫薇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这家餐馆用盆子盛菜啊。” “是啊,小地方嘛,盛菜有什么家伙就用什么家伙,要不怎么叫江湖菜呢,吃吧。”莫小楠给莫薇夹了一支鱼。“尝尝这个,我们这里的特产。河里的,人工养不了的喔。” 莫薇一看那鱼,细磷,尖尖的头,果然没见过,一进嘴,说不出的鲜嫩细滑,味儿也做得地道,便顾不上说话了。埋头对付那一支支她叫不上名的鱼儿。莫小楠看着莫薇吃得一头大汗,忍不住伸手替她擦去,不知怎的想起多年前,师傅也喜欢这样看她和思敏狼吞虎咽,原来看人香香吃东西也是一种享受。 “慢点吃,辣了就喝点汤,这牛蛙炖酸菜是白味。” 莫薇喝了点汤,不停点头说:“汤也鲜,太好吃了,你怎么不动筷子啊小姑。” “你慢慢吃。”莫小楠喝了口啤酒说。她觉得很奇怪,25岁以前,不管什么路边摊大排挡,只要是吃的,都感兴趣,25岁以后,好象只有吃大餐,才调得起胃口,而30岁一过,对吃的无论什么,尝几口就没兴趣了,或许老了。 “要知道你这里这么多好吃的东西,早几年就该来的。”莫薇说,她面前已经一大堆骨头了。 “切,你个没良心的,会想着来看我?”莫小楠又开了瓶啤酒。“你记不记得你刚断奶,大嫂就去找大哥了,是你奶奶和我把你带大的。” “我知道,我知道,是您带大的我,别老提小时侯了好吗?” “干嘛不提啊?那会儿我一放学回家,就得背着你,要不是老背你,我也不会这么矮。” “你什么逻辑啊,小姑?你个头矮是因为我呀? “可不是因为你嘛,我那会也是一小人啊,见天背着你,压迫着影响了发育。”莫小楠对自己的身高一直耿耿与怀。 莫薇苦笑着摇摇头,把话扯开。“这是哪里?我得记住,有机会再来。” “老城区的怀山路。“ “这里是老城区?那太子巷在哪里?”莫薇在网上打探到这城市有个拉拉酒吧。 “就在上面文化馆附近,怎么了?”、 “那里有个拉拉酒吧,一会你回去,我去玩玩。” “干嘛要我回去?我要和你一起去。”莫小楠说。 “你去干什么?”莫薇把筷子一放,放低声音说:“你又不是拉拉。” “我寂寞我空虚我无聊我好奇,可以了吧?”莫小楠不高兴道:“老要我帮你,我不了解清楚透彻怎么帮你啊?” 莫薇想了想同意了,又咧嘴笑了。“那一会你被人调戏,我可不管。” “女人也会骚扰女人啊?”莫小楠不相信。 “会啊,你长得那么漂亮,看上去又年轻,在T的眼里可是稀有品种呢。”莫薇说得一本正经,莫小楠忍不住啐了一下,说:“那我们快走啊。” 莫薇看看时间,才八点多钟,便说:“还早,这两盆菜还没吃光呢。” 莫小楠点点头,叫来服务员,要他们把菜弄回去热一下,顺便烧点青菜进去,莫薇点了支烟,倒了点啤酒和小姑碰了一下,正色地说:“小姑,家里的事情你没怎么参与,可我知道你的话在爷爷和老爸那里是绝对有分量的,所以我的事情你弄明白了,一定要帮我。” 莫小楠没接她的话,歪着脑袋问:“你刚才说我漂亮,是真的?” “真的。” “和思敏比呢?” “你们完全是不同味道的人嘛。” “味道,什么味道?狐臭味还是袜子味?” 莫薇笑了,想了一下说:“敏姨骨子有一种艳,你是媚。” “嘁,你就是说我闷骚嘛。”莫小楠对自己的相貌其实是不自信的,一直以来,漂亮的夸赞都是给她身边闺友思敏的,卓尔聪是第一个称她是瓷娃娃感叹她美的,可她觉得卓尔聪的话不一定客观。近年来赞她漂亮的是多了,大多又是不怀好意的骚客。 那钢盆又端了上来,莫小楠趁热喝了点汤,夹了些青菜。“薇薇,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没什么固定的模式,主要是性格合得来,感情好就是。”莫薇说。 “你有过几个女朋友啊?” “三个,跟你提过的嘛。” “那按你们的字母分类,她们都属于什么啊?” “字母分类?”莫薇怔了一下,旋及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笑了。“第一个是直人,第二个是P,AA应该是H。” 莫小楠笑着说:“我还不习惯你们的专用词,她们可以接受男人吗?” 莫薇总算弄懂小姑罗嗦半天的意图了。“小姑,有什么话你直接问好了,不用这样绕圈子的,。” “好。”莫小楠倒也干脆了。“我就是弄不明白,同样是拉拉,为什么有的可以和男人结婚,改过来,你就不能?” “能和男人结婚,也并不见的是改过来了,而是迫于压力,不得不做出的一种的选择。从生理上讲,有部分拉拉是可以忍受男人的,而有部分,比如我,生理上就忍受不了的。” “你还是没说清楚嘛。”莫小楠有点急了。“你从高中大学到现在,交的都是女朋友,你连男朋友都没处过,怎么就这样武断接受不了?” 莫薇捂着脸,很无奈的叹口气,在她看来如此简单弱智的问题,在小姑这里都说不清楚,可以想见要和父母沟通将多难,“我这样跟你打个比方。”莫薇想着措辞,一句一句地说:“你和敏姨相当的要好是吧。” “那是!”莫小楠很自豪,从十二岁认识思敏到现在,二十年的交往,她相信世间如她们这样的友谊并不多见。 “那你们有肌肤之亲吗?” “我们怎会有肌肤之亲?荒唐!” “你们有试过吗?如果没试过,你怎么这样武断说荒唐?” 莫小楠愣住了,呆呆地望着莫薇。 “所以,不管你们交往了二十年,还是再交往几十年,感情再深,也只能从友情上升到亲情,绝对提升不到爱情,不管有没有尝试,也决不可能有肌肤之亲。我这样说你明白点了没有,小姑?” “还是不明白,莫老师。”莫小楠的确不明白,她听懂了她说的是接受,而莫薇说的是忍受,一字之差天壤之别。可还是没能弄懂莫薇究竟为什么不能忍受男人,尤其用她和思敏做类比,这样比较的前提应该莫薇是男人啊。 第六章 【6】 九点多,结了帐,按莫薇提供的地址,找到那拉拉酒吧。推门进去,窄窄的一条走廊,下了楼梯,豁然洞开,一大厅给不规则地隔成三块,放着音乐,飘飘幽幽的,每桌三俩坐着人。两人坐下来,一人叫了支啤酒,莫薇打量四周,人不是很多,几乎都是朋友结群或情侣成对,只里间角落有一个胖胖的女孩落单,一直玩着手机,似在等人。 莫薇很惬意地沉浸在音乐里,她喜欢拉吧里的感觉,不管在哪个城市,在拉吧总能找到熟悉的气息,总有找着组织的塌实。一旁的莫小楠也好奇地四处张望,手里的啤酒去了大半。 “这里的啤酒贵,你这样喝可不行,拿手里做做样子好了。”莫薇提醒莫小楠。 “那我傻坐着作什么啊?” “看周围的帅哥美女啊。”莫薇说。 不一会,又有人陆续进来,莫薇看里间的女孩仍是一人,便走过去在对面坐下。“我可以坐这里不?” “你不是已经坐了嘛。”女孩看她一眼说。 “发短信啊?”莫薇问。 “删短信。”女孩说。 “等人啊?” “没有。” 莫薇不说话了,看得出女孩心情不好,女孩长得有点婴儿肥,不过五官却很耐看,在柔和的灯光下,脸上泛着一层红红的光晕。 女孩总算不弄手机了,抬头看着莫薇。“你盯着我看什么?” 莫薇拿出烟递过去,见女孩摆手,自己点上一支,长长地吸一口说:“看你是不是和我一样是外地人,一样心情不好。” “我是外地人,心情是不好,怎么了?” "MM,说话别这样冲好吗?我只是想找个人聊聊。你要不愿意,我走开就是。”莫薇有些不悦地说。 “哦,对不起啊,我心情不好。”女孩说:“聊吧,我听着。” 女孩这样一说,莫薇倒不知道该聊什么了,恍惚中,似乎看见对面坐的是AA,以前两人周末喜欢去拉吧坐坐,会会朋友,感受一下温馨的氛围。一时间,心里的难受似浓缩的固体化在水中,范围缓缓扩大。 “我女朋友马上要结婚了,四年多的感情,一下就没了。”莫薇喝了大口啤酒。吸一口气说:“我努力地想忘掉一切,可心还是会疼。” 女孩怔怔地望着莫薇,眸子里有一丝水雾泛过。“我也刚和老公分手,我们也有四年多的感情。” 相同的话题,相同的经历,相同的痛苦,两人的距离拉进了,不觉中,莫薇坐到了女孩身边,听她讲述怎样在网上和她老公认识,又是怎样出柜说服父母,辞职来这城市和老公结婚,又是怎样被抛弃,弄得不敢回家面对父母。 说到这里,女孩开始哭泣,眼里象是憋了很高的压,泪阀一打开,就止不住地往外涌。莫薇看着喝光的酒瓶,不知如何劝解,挥手又叫了两支啤酒,递给女孩说:“别伤心了,为那种人不值当的。” 女孩接过酒,一边抽泣一边喝,她抽泣的幅度很大,双肩上提几次才放下。“哭的时候别喝,当心呛着。”莫薇按着她手说。女孩平静下来,却劝起莫薇来,到后来,两人几乎就是自说自话了。莫薇无意看了看外面,小姑那桌已经坐得满满的,好几人围着小姑,开心聊着什么。 再后来,女孩捉住莫薇手说:“送我回去好吗,我可能喝多了。” 莫薇看看她面前的两个空酒瓶,并不觉得她会喝得多醉,一搀扶,却扶不起来,去外间叫来莫小楠,两人合力把女孩弄出酒吧,叫了辆出租车,女孩说了个地名,还不算远,一会到了个铁门前,拍打一阵,看门人开了门,莫薇和小姑架着女孩进了一栋楼。 这可能是哪个单位的家属楼,修建年代应该很久远了,楼道里堆满了凌乱和肮脏的东西,爬到顶楼,女孩找到钥匙开门。 进得门,女孩便一屁股坐地上,莫小楠摸索半天拉开了灯,房间的简陋让莫薇姑侄大吃一惊,这是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带厨房厕所。房里几乎没什么电器,客厅就一沙发茶几,卧室只有一床一衣柜,莫薇使劲扶起女孩上床,女孩又开始哭泣,拉着莫薇说想妈妈想爸爸,眼泪一直流。 莫薇在厨房搜索了一阵,总算找到一盒牛奶,去床边扶起女孩,一点点喂她喝下,擦了脸,怕她半夜呕吐,又找来一盆放床下。 走时,莫薇还给女孩倒了杯水放旁边,留了小姑的手机号码。莫小楠看着她忙碌,感觉这孩子其实挺懂照顾人的。 出来后,莫小楠看看时间,十二点多了,这里靠城北,便决定去城北的商品房过夜,不回公司家属楼了。 这是莫薇第一次来小姑城北的商品房,两百多平米,尽管家具和装修都显得过时了,可从购买的时间推看,依旧可以想象当年的气派。与刚刚看见的女孩的住处形成强烈的对比。 莫薇楼上楼下所有房间看了一遍,到处是灰,没一张床是铺了被褥可以睡觉的。灯坏了几盏,楼上水阀漏水,不知道多久没住人了。时间太晚了,两人匆匆洗洗,莫小楠铺了一张床,凑合着躺下。 “小姑,这么大的房子空着,好可惜。”莫薇感叹。 莫小楠没回答,她还在想着刚才在酒吧,和几个拉拉聊的很愉快,尽管她告诉她们,她不是圈子的人,可她们依然没当她是外人,最让她动容的是那对三十几岁的女人,不象对面那两小年轻,一直老公老婆的叫着,可从她们彼此的眼神笑意却可以看出满是恩爱。据她们称在一起整整十年了,多么不容易啊。 莫薇见小姑没回答,伸手碰了碰。“睡了。小姑?” “没有,那女孩怎么回事啊?”莫小楠回过神问。 莫薇把女孩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莫小楠问:“她们是结了婚的么?” “应该是吧。”莫薇说:“她老公出柜很早,家里和朋友都知道,她们认识后,是她老公说服她和家里出柜,又来到这里,摆了酒席,送了戒指的。现在她老公爱上别的女人,分手了。” 莫小楠叹口气说:“你们这样的感情太易变,太没保障了。” 莫薇听着这样的话不知怎的很刺耳,什么我们你们?看来小姑心里还是把这样的感情等同异类。莫薇沉默了会,问:“小姑,你到底是怎么和姑夫离婚的?” “怎么想着问这?不是和你说了嘛,卓尔聪抛弃了我。扔破抹布一样扔了我。”莫小楠转过身说。 “小姑,别老当我是小孩,说具体点好吗?”莫薇起身摇晃着莫小楠。 “你想知道什么?”莫小楠翻过身问。 “想听听你们的故事嘛。”莫薇说. “故事?一个俗得不能再俗的大众故事了。”莫小楠说:"03年卓尔聪在省城认识了一个女人,发生了关系,那女人怀了他的孩子,他当时并不知道。不久集团公司准备提升他做省城那家公司的总经理,就在公示后的考察期,失踪了几月的女人出现了,象《骆驼祥子》里的虎妞那样拍着肚子说有了,逼卓尔聪离婚,我们就这样离了。” 莫薇只见过卓尔聪一次,可那次给她的印象极深,卓尔聪对小姑的那个好,夸张得几近让人觉得是作秀,可说离也就离了。“所以,小姑。并不是我们这样的感情善变,异性恋也是一样的。” 莫小楠这才明白莫薇的意思,笑着拍了她一下。“是,莫老师,我错了,收回刚才的话。” “但我也没全说错,你们这样的感情是没有保障的。”莫小楠又道:“本来找到一个可以牵手一生的人就很不容易,所谓的结婚,也只是彼此间的一种安慰罢了,根本不受法律保护,绝大多数也得不到父母亲友的祝福。如果相互珍惜,倒也是一种福缘,若发生背叛,那受伤害的那方连起码的权利都不受保护。薇薇,看看今晚那女孩,一想起她哭着说想爸爸妈妈,就觉得好可怜。” 莫薇没作声,她承认小姑说的没错,作为拉拉,或者说作为同性爱的这部分人,所谓的婚姻是不受法律的保护,也得不到亲友的祝福,可这一切难道都是我们自身造成的么?莫薇感觉很难过,为自己,也为那女孩。 第七章 【7】 早上,莫小楠被手机的铃响吵醒,一接听,是昨晚那女孩打来致谢的,便推了推身边的莫薇,递过手机。起床后,一看时间,七点半过了,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洗漱梳妆出门打车,八点也赶不到公司了,莫小楠在客厅呆坐了一会,正考虑是否请假,座机蓦地响了起来。 “今天去不去啊?”原来是思敏。“要不去,我就送朵米上学。” “去哪里啊?”莫小楠一头雾水。 “你前几天不是跟朵米说,今天带她去七厂你师弟那玩么?孩子昨天就请了假。” 莫小楠一拍大脑,几天前师弟邀约她今天过去聚一次,她竟忘得干干净净了。于是忙要思敏把孩子送车站,旋及打了个电话请假。进得卧室,见莫薇仍窝在床上和女孩通话,便说:“赶紧起来,今天出去玩。” 一听去玩,莫薇捂着手机坐起身问:“可不可以带昨天那女孩一起去?她今天休息。” 莫小楠同意了,两人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妥当。出了门。莫薇按记忆,找到女孩的住处,女孩已经站门口等候了,打扮得很清爽,背着个小包,见了莫薇,稍稍有些不好意思。“昨夜麻烦你们了。” “你电话里已经说了好几遍了。”莫薇笑着说。 “我们去哪里啊?” “不知道,我小姑说去吃烤羊,现在去十字口车站找她。”莫薇上前,牵着女孩的手。“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魏一一。”女孩说:“一二三的一。” “很好听。”莫薇说。心里却想,她父母可真省事,要下面还有孩子,就该叫二二,三三了。 到了车站,莫小楠已带着朵米等在那里了,莫薇作了介绍。魏一一对莫小楠说:“我不知道那是您的手机号码,今天那么早打电话,打扰您了。” 莫小楠摆摆手,她很喜欢女孩懂礼貌,却也不希望太客气,老是您您的,把人都叫老了。上了车,随着车轮飞弛,城市渐渐给抛在身后。进入郊区,一大片农田映入眼帘,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田土气息。到了一个岔路口,车刚停稳,车门前就涌上来几个摩的车夫,招徕生意,莫小楠忙拒绝了,说天气好,要走着进山。 一行人便走上旁边的一条小道,两边是耸立的大山,一条并不很宽的柏油马路蜿蜒蛇行,山上树木葱郁,阳光从林间撒下,班驳地落在地面上。山谷中不时传出啾啾的鸟鸣,一派幽静恬和。 莫小楠有些夸张地闻着清新的空气,每次来七厂,她从不坐摩的,都是走着进去,一路慢慢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朵米早撒开脚丫往前跑,在路边摘些个花花草草,莫薇和魏一一则好奇地四处张望,魏一一来这个城市两年多了,去过附近的几个旅游区,却不知道这风景秀丽的地方是哪里。 “我们这是去哪里啊,小姑?”莫薇问。 “去七厂,我师弟家。”莫小楠说。 “这里有工厂啊?那在这里工作可真幸福,环境太美了。”魏一一叹道。 “现在在这里上班的确很舒服,这儿多是倒班工人,近年公司把一线倒班工人的待遇提高了很多。”莫小楠说:“最主要的是,这些年城市发展了,附近农民把房子都修到公路旁,于是公交车也开通了两路过七厂。以前可不是这样。”莫小楠想起十年前,师傅刚调到七厂,她来看望过几次,每次让她感觉这里出行太不方便了,进出都得算准厂车时间,一但错过厂车,进山来还可以花几十块在城里打的士,要回城就困难了,往往在岔路口等上半天,才能遇上一辆顺风车。而那时公路两边数公里都是竹林,天一擦黑就阴森得不得了。 “七厂是搞三线建设时修建的,是我们公司最远的一个厂。”莫小楠接着介绍说:“因为地势偏远,环境恶劣,当初根本没人愿来,建厂时多是外地调来的人员,后来有了技校,分来的毕业生也是我这样的外招生,厂子弟要么是家里已经有两个留总厂了,三抽一硬分一个来这里,要么就是有残疾或犯了错误给发配来的,所以以前工人们都私下称七厂为劳改厂。” 莫薇和魏一一对工厂都很陌生,饶有兴趣地听着。 “那你以前在这里工作过吗?”莫薇问。 “没有,我和思敏学的是机械,毕业后分到当时的修造分厂。七厂是我师傅工作过的地方,十年前她调过来转行搞化工操作。” “你师傅是犯错误发配来的?”莫薇又问。 “她没犯错误,她是自愿调来的。”莫小楠说到这,忽然沉默了,这话题她不愿再继续,便拉着朵米,给她擦去一头的汗,吩咐别再疯跑。魏一一打破沉默问道:“在你们工厂,学机械好呢还是学化工操作好?” “这个可不好说。”莫小楠笑了笑,道:“我们进厂时,都想做技术型工人,象车钳管卯焊,电气仪表等。这些工种很抢手,既是上白班,又能学门技术傍身。搞化工的操作工技术性不强,学个三月半载就可以出师独立,而且要倒班,那会倒班是四班三倒,很辛苦的。如今情况大不同了,收入分配向一线倾斜,原来的四班三到也变成五班三倒,所以又都愿意去倒班做操作工了。” “那你师弟和敏姨一样是倒班的操作工了?”莫薇问。 “对,我师傅过来后又带了三个徒弟,都是半路转行的,两个师弟的年龄比师傅还大,师妹也比我大,可他们非要按入门先后叫我师姐。”莫小楠说着,想起2000年他们到工会找她,当三人表明身份作自我介绍时,说的全是绰号,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想师傅调去七厂都收些什么活宝徒弟哦。那叫胡子的,长得又高又壮,蓄着一部罕见的落腮胡子,说话却相当斯文;猴子则矮小瘦弱,脸象用刀削过的似,没有脂肪尽剩棱角。最逗的是师妹叫妖精,真的人如其名,尽管穿着工作服,仍遮掩不住浑身散发的妖娆,尤其那双眼睛,蓄满汪汪的一潭秋,顾盼间,不经意地就把人淋个透湿。这三人在一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那次他们是来请莫小楠夫妇吃饭的,说卓尔聪帮了忙,要答谢。莫小楠从不过问卓尔聪的事情,也不清楚他们怎么会有联系。但听说师傅要去,便答应了。也正是那次吃饭,恢复了和师傅断绝了三年多的往来。在这点,她是很感激他们的。 说着话,不觉走到半山腰,路上人多了起来,道路两旁满是卖菜的农民,还有几家规模不大的商铺,颇有些小镇集的摸样。莫小楠指着前方的一个铁门说,“那里面就是七厂的生活区了。” “工厂也在里面吗?”莫薇问。 “厂区在后面的山坳里,得坐厂车进去。”莫小楠说。其实她从没去过七厂的厂区,因为听师弟们说下面经常闹鬼,所以她不去,哪怕是白天,打死也不去。 莫小楠带着莫薇等人,并没进入生活区,却是拐入一条田埂。“一会我们去的是猴子家,他和妖精结婚了,在农村修了房子。” 莫薇听着犯糊涂,怎么这里的工人可以在农村建房子?却听见魏一一惊叹:“快看!那房子好漂亮。” 莫薇抬眼望去,远处一幢建筑确实特别,四周的农家房屋几乎外型都是四四方方,墙砖外白顶红,而这幢似乎是一个“H”字型,或者说更象一个望远镜,两端是圆柱型,中间横着,墙砖是青藕两色,立在青山白云下,煞是抢眼。 莫小楠道:“就是那里了。” 第八章 【8】 猴子把从地里摘的青菜扔进盆里泡着,坐在房前的石凳上,点燃烟,美美地吸着。看着身边的房子,心里说不出的舒坦。前几天,他拴着安全带把房子外砖全刷洗了一遍,看上去和新建时一样。其实猴子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农村修幢房子。多年前,这里是几间瓦房,瓦房的主人进城打工,把房子租给师傅住。也不知师傅是住习惯了这里,还是喜欢农村生活,在瓦房主人准备在城里买房,极力变成城市人时,师傅却四处咨询,出钱买下这几间瓦房,并和村委会签定了土地长期租赁合同,等一切妥当,准备在这里盖房了,她却很忽然地买断工龄离去。 师傅走前,美凤对师傅说:“那块地留给我吧,我也该有个窝了,等我修了房,给你留房间,” 美凤当时是觉得自己这辈子得扎根七厂了,在七厂生活区买套房倒是便宜,可那些都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修建的福利房,去城里买商品房吧,上下班实在太远,而且那时城里的房价一千多一平米,十几万就买一百多平米,在这里十几万却可以修楼房了。虽然没房产证,土地证什么的,不过师傅和村委会签定的是长期合同,能住过这代人就行了。那会,猴子对美凤已有了某种企图,自然很响应她的修房计划,于是师徒三人协议好,等房子建成,三人共同拥有居住权。只可惜师傅没看见房子修成的模样。 这时,一辆摩托驶入,是美凤购物回来了,猴子忙上前把东西搬回房间。又打水拿毛巾,伺候她洗濯。站在旁边,猴子带着欣赏,惬意地打量着自己的女人,因为没有生养,美凤的身材仍凹凸有致。 房子地基打好的那晚,两人坐在沙堆上,喝着酒,聊着天,一遍遍憧憬着房子建成的情形。那天的月亮很美,美得让这两个曾经很阴暗的人,第一次对未来有了某种希冀。“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了。”美凤说。“也是我的家。”猴子说完,很果断的扑向美凤,掀翻在地。那一夜,在自家的屋基前,没有丝毫的猥亵,两人带着神圣完成了某种蜕变。如今结婚三年多了,美凤早荡去了的当年的轻浮与张狂,两人的感情也一天比一天好,这样的日子,猴子相当知足了。 美凤擦干脸,见猴子望着她一脸傻笑,扔了毛巾说:“哪根筋又搭错了?盯着我干什么?” 猴子倒了杯水递过去,“我看自己的媳妇,天经地义。”又问道:“你说师傅要是知道我们结婚了,会怎么说?” “她呀?”美凤点了支烟,吐出烟雾笑了笑。“她会说:‘咦?这对狗男女咋搞在一块了?’” “去你的!”猴子呸了一口说:“你就吐不出一句好话来!” 美凤没搭理他,四下望了望,问:“大姐呢?” 提到大姐,猴子赶紧奔向厨房,一小时前他杀了两只鸡,要大姐把毛褪了。果然,两只鸡除了屁股上的毛被拔了,尸体还静静地躺那里,大姐提着支竹筷,上面绑着鸡屁股毛,正蘸着鸡血在地板的瓷砖上写字,一个厨房充满了血腥气,地上红灿灿一片,搞得跟个凶杀现场一样。 “老姐,要你拔个鸡毛,你倒作起诗来了。”猴子说着,手脚麻利地把鸡毛褪去,开膛。 “我在练书法呢。”猴子姐厥着屁股,写得很认真,她患精神病十几年了,近年病情稳定没再复发,可与之交流仍不能用常人的思维。“练书法?我以为你作诗呢。”美凤也进来,系上围裙,对猴子说:“这里交给我,你去师兄那帮忙。”又转过脸问道:“姐,你画画啊?这仕女图好漂亮。” 猴子姐茫然地抬起头,“我写的隶书,你们看不出来?”见两人都认真摇头,便长叹一声站起来,把竹筷一扔说:“毕竟是曲高寡和,知音难觅啊。” 猴子趁机扶着大姐,送她回房。“书法还是在纸上练才好欣赏的。” 在房子的一侧,胡子赤裸着上身,已经把羊杀好,正剥着皮,猴子上前帮忙,开了膛,在水池里清洗着羊下水。没一会,只听见拴在屋前的贝贝大声狂吠,大姐也在楼上直喊:“猴子,我肖兄弟回来了。” 猴子知道大姐嘴里的肖兄弟指的是师傅,忙和胡子跑到房前张望,田埂上,远远地走来几人,最前方牵着个孩子的应该是师姐了,后面两个却看不清楚,他们极力辨认着那高个子,毕竟几年没见师傅了。 “不是师傅。”闻声来的美凤看了看说:“身高差不多,可走路姿势不象。”而猴子姐早下了楼,高高兴兴地泡茶,摆水果准备零食了。 莫小楠等人一到,立即热闹起来,相互招呼打趣介绍,闹成一团,朵米把贝贝解开,追逐着和它玩耍,把莫薇给紧张到极点,小时侯被狗咬过,一直怕狗,更别说贝贝这样的大型牧羊犬。魏一一倒很自来熟,不一会就勤快地帮着摘菜端水,莫薇只能老实地坐小姑身边,不时注视着贝贝的动向。猴子姐看清楚莫薇后,流露出失望,“原来不是我肖兄弟回来了。”说罢,也不理会旁人,独自上楼。 莫小楠轻声问美凤道:“大姐还好吧?” “好着呢,这些年她的世界里只有艺术,写了几年诗,画了几年画,现在练书法,她比我们活的高雅。”美凤说着,看出莫薇的紧张,安慰道:“你不用怕,贝贝不咬人的。”隧唤来贝贝,立坐在莫薇对面,与站一旁的朵米几乎一般高。 “来,贝儿子,给姐姐问个好。”那贝贝听得美凤一唤,忙冲着莫薇一个劲点头。“给姐姐敬个礼。”贝贝便腰身一直,举起一只前爪很认真地搭放在头上,逗得莫薇莞尔,试着摸了下贝贝,不再害怕,一抬头,见美凤正笑吟吟看着她,心里莫名地慌乱了一下,心想这女人的眼睛象带着电,竟逼得人不能与之对视。那边胡子已燃起碳火,支好架子,把羊穿了上去,莫薇起身过去看烤羊了。 “师姐,你这侄女还真有点象师傅。”美凤说。 “你说薇薇?除了个子高,哪里象了?”莫小楠望过去,三孩子围着胡子,叽叽喳喳好不热闹,“怎么想着这个天吃烤羊。” “胡子好这口嘛,人家还专门去学了制作的,今天卯足劲要露一手的。” 胡子和猴子喜欢吃,妖精喜欢玩,很有一阵子莫小楠伙同他们四处疯,倒也快乐。看着美凤一身的打扮,莫小楠由衷赞道:“妖精,你可越来越漂亮,如花似玉了。” “还如花似玉嘞,是如花椒似芋头,麻不死人噎死人吧。”美凤笑着说。莫小楠视线落在坝子前的一辆车上,是一辆新车,便问:“你们买车了?” “胡子买的,他们不是搬城里去了么。” 莫小楠不禁啧啧叹道:“瞧瞧你们这小日子过得,住别墅的住别墅,开小车的开小车,多滋润啊。” “什么别墅,别野差不多。” 莫小楠这才察觉,美凤似乎有点有些心不在焉,便不再说话,喝着茶,看猴子在厨房忙碌,胡子那里,羊肉夹杂着孜然的香气也缓缓飘来。 .第九章. 【9】 开席的时候,猴子在房前的坝子里支了个大圆桌。一众人坐下,上了菜,美凤就把四只肥肥的鸡腿分别夹给莫小楠,莫薇,魏一一及朵米,猴子则搬出冻啤酒,给每人斟上。猴子姐很快吃了碗米饭就离开了。众人吵吵的热闹起来。魏一一本只有一瓶啤酒酒量,加上头天醉酒,便把倒的酒都匀给了莫薇,莫薇觉得喝着冻啤酒,吃着烤羊肉,别有滋味,那份小米椒暴炒的羊肝,又鲜又嫩。最让她口谗的却是面前的那盘白切鸡,即使不用佐料,白味吃着仍那样的香。魏一一也悄声说,没吃过这么香的鸡。 莫小楠见状说:“这是猴子叔自己养的正宗乌鸡,别处吃不了的。” “那是,鸡是自己养的,菜是自己种的,没有饲料和化肥,绝对的绿色食品。”猴子颇为得意地说。 “要喜欢,待会回去,捉几只走。”美凤说。 “我可不要,猴子的鸡是卖钱的。”莫小楠说:“两百快一只呢。” 莫薇对他们的谈话插不上嘴,便很专注地享受美味,旁边的魏一一也埋头苦干,朵米则不时拿一块骨或者肉喂端坐她身边的贝贝。莫薇发觉,小姑他们并没怎么吃东西,那酒却喝的迅猛,不一会,地面上已堆放了十好几个空瓶。待她和魏一一吃得再也撑不下,又不好离开时,美凤很解人意地说:“你们去玩玩吧,陪着我们没意思的。” 于是,莫薇拉着魏一一离席,朵米带着贝贝,紧跟她们。在参观这栋楼时,她们发现有一层是空着的,其中一间房门敞开着,猴子姐在里面,挥毫书写着什么。 “那副字是我妈妈写的。”朵米指着墙上的一副字说。 猴子姐正临摹着这字,见莫薇一行人进来,很是不悦。“无知小儿口吐狂言,我肖兄弟收藏的可都是名家笔墨。” 莫薇忙拉着朵米退出,朵米懂事地轻声道:“干妈说阿姨有病,她说什么就听什么。” “那字真是敏姨写的?”莫薇问。 “是啊,落款是朵云书,我妈妈的小名叫朵云。” 莫薇这才想起敏姨客厅里的字画,原来都是出自敏姨之手。三人上了房顶,竟是个屋顶花园,魏一一很是感慨,这里的工人可以在农村建房,能买车,待遇之好让她羡慕。 “也不是你认为的这样。”莫薇说:“听小姑讲,在他们公司,也有收入也不是很高的,买房还贷,结婚生子养育后代,压力也满大的,今天你看见的都是单位好的,又都是中年人,熬也熬出头了。” 魏一一想着自己的那点收入,不禁黯然,不知道要熬多少年才可以买上房,有一个自己的家。 莫薇靠着栏杆吸着烟,朵米在一个角落认真地掘着泥土玩,魏一一则凝视着前方,微风过来,她的长发缓缓起舞,莫薇心里不由一动,扔下烟蒂,上前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魏一一回过头,脸蓦得红了起来,退开几步,这份羞涩却刺激着莫薇,忍不住一把搂住她,俯下身亲吻。 魏一一脸更加红了,挣扎着推开莫薇,低声道:“干什么你!”说完转身下楼。莫薇站在原地,回味着刚才唇间的滋味,笑了笑,叫上朵米,一起下去 莫小楠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瓶了,刚和猴子他们认识时,她和魏一一一样,一瓶啤酒就放倒。酒量是离婚后喝出来的,那阵子,这几人隔三岔五地约她出去,也不说什么劝解的话,就是全心全意地玩,一心一意地喝酒。酒的确是个很好的镇痛剂,不管伤得多深,疼得多厉害,给酒精一浸泡就麻木了。时间一长,回头再看,什么伤都在不知不觉中结痂愈合了。 可今天这酒却喝的有些奇怪,她明显感觉到这几人兴致不高,也不发问,独自喝自己的,最终猴子按耐不住,问道:“师姐,师傅和你真没联系么?” “我骗你作什么?”莫小楠道:“以前你就问过我,真没联系,几年了。” “那你们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03年。”这点莫小楠记得很清楚,离婚后不久她给师傅打过电话,那次通话时间很长,主要是她在哭诉,师傅几乎没说话,只是在要挂电话时说,要她有事情去找思敏,而那以后,师傅的号码就再也没打通过。 猴子他们一直以为,师傅和莫小楠的关系更近些,照此看来,03年下半年后,师傅真的就和他们都失去了联系。猴子颇有些自责,这几年他和美凤建房结婚还债,胡子忙于买房装修送儿子上大学,莫小楠离婚,个人都忙碌着自己的生活,眼下似乎都过得顺当了,才想起师傅来。 “那师傅去投奔的那个人你了解不?”猴子问。 “那人叫江义诚,以前在我们车间作过支部书记、车间主任,后调分公司生技科任科长,2000年好象是经济问题被撤职,他也就离开公司,据说在山里开了个矿,整发达了。” “他为人怎样啊?” “这个我不清楚,只知道师傅和他关系一直很好,不然也不会去投奔他啊。” “师傅可是带着二十万去投资的啊。”胡子说。 二十万?莫小楠很是吃惊,十年前师傅调来七厂,没什么现金,在七厂干了六年,就算不吃不喝,也攒不下这么多啊。“她哪来那么多的钱?” “师傅一直比较宽裕,她是我们车间第一个用手机的工人,买台电脑上万,买辆摩托上万,每年年休还出去旅游。”猴子说:“后来才知道她炒股票,那些年股市低迷,她却是在熊市里挣了不少的。“ “那你没跟着炒,挣点银子花?”莫小楠笑说,师傅95年就开始炒股了。 猴子摇摇头,说:“你知道她是怎么炒股票的吗?当时师傅自己没什么钱的,她入市的本金大部分是高息借的,又全做短线,即使设有一个止跌价位,风险也太大了。后来我自己炒股,也从不重仓做短线,更别说借别人钱,那种刺激我玩不起。” “说事情呐,扯什么股票!”美凤不耐地打断道:“我们主要是担心师傅投资失败,20万对我们这种工薪层来说,至今也不是个小数目,何况她是扔了工作走的。” “应该不会吧。”莫小楠道:“都说山里开矿的那些老板富得流油。师傅走前是去考察过的,她说江义诚开的那矿得用日进斗金来形容。” “最近我老是噩梦不断,好几次梦到师傅。醒来心慌得厉害,总象有什么祸事发生。”猴子又说:“前几日,我去后山的半仙那里,让他算了一下,家里人都没事情,可单把师傅的八字一报,半仙手里捧的那碗清水就变红了。半仙说,他看见师傅浑身是血。” 莫小楠对猴子的话颇不以为然,七厂的厂区是修建在一片乱坟岗上的,这里上班的员工大多自称遇见过异灵鬼怪之事,而那半仙据说能消灾灭祸,故在这一带倍受敬崇。莫小楠并没简单地认为他们是迷信和无知,但要她信服这一套却也不易,毕竟她没在这里生活工作。 “听猴子这么一说,我就去公司那边找了师傅的哥哥肖磊。才知道上月她母亲过逝了。”胡子接着道:“肖磊说,师傅这几年给父母寄过钱,偶尔也打电话问候。最后一次电话是今年七月初,得知母亲病重,随即就答应回来,可直到现在,都不见人影。” “她不是打过电话回家吗?有查号码没?”莫小楠这才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师傅年轻时叛逆乖张和家里关系很不好,后来改善了不少,再怎样得知母亲时日不多,没有不回来的理由啊。 “查了,她哥说是个公用电话。也有去打听江义诚,只知道好几年前他全家就都牵走了。”胡子答道。 “所以今天请你来,师姐,想想办法,看怎么和师傅联系上。”猴子说。 “怎么联系啊?”莫小楠很茫然,事实上,师傅调七厂的当年,江义诚就调任分公司生技科作科长,第二年她也去了总工会,就算是思敏那拨修造分厂的老员工,也不见得和江义诚还有联系。何况师傅去的地方,只知道是连绵大山,江义诚的矿具体开在哪个位置,都不晓得。 猴子忧心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很不好。” “到现在我都没明白,好好的她怎么会走。”胡子摇头说:“师傅那会借调到厂办做宣传干事,都干一年多了,找点关系就可以定下来的,管理岗位,薪水也高,体体面面的。再说,都准备在这里建房的,咋说走就走了?” “好了,哪那么多废话啊!”美凤忽地烦躁起来。“胡子你把衬衣穿上,耷拉个胸脯跟女人的乳房一样,腆着肚子象怀孕六七个月,难看死了。” “你抽什么疯呢?”猴子嚷道:“他光膀子半天了,才看见他露着咪咪啊?” “五点多了,去做晚饭了!”美凤也吼道。赶走两男人,她坐近莫小楠,说:“你别怨猴子神经,我感觉也很不好。” “嗯,我尽力去查找江义诚下落。”莫小楠说。 “要是能找到江义诚就不用麻烦你了。”美凤道:“师傅她哥哥找过,我也托人找过,都没人说得清楚江义诚一家到底牵哪里了。” 莫小楠顿感不悦,她不知道美凤的火从何来。“那你要我怎么做?” “师姐!”美凤低低地叫了一声。“去找那女的啊!她肯定知道师傅的下落。别和我说你不认识,我无意间看见你们吃过饭的。” 莫小楠愣住了,她思路的确出了问题,在众人的影响下,只想着找到江义诚就知道师傅下落,却忽略了那个女人——程丽丽。 美凤见她沉默,又说:“师姐,师傅是怎样的人,多年前我就知道,有关你们宿舍的故事也略有耳闻。猴子他们不知道的。我没别的意思,就想知道师傅的消息,要是她真有什么意外,我后半生不会心安的。” 莫小楠倒吸一口气,且别说这几人从没这样议论过师傅,美凤的话就足以让她吃惊,还没想清楚怎样回答,远远的看见莫薇牵着魏一一,朵米拉着贝贝朝这边奔来。她生生地咽下一口唾沫,心里堵得发慌。妈的,这顿饭给吃的! 第十章 【10】 莫薇玩得很开心,不仅领略了这大山的风景,还趁着朵米不留神,偷吻了魏一一好多次,虽然,每次魏一一都是羞羞答答地推开,她总能得逞,刺激而快活。回来时,她看见小姑和那妖精女人仍在喝酒,明白了酒鬼就是这样炼成的。晚饭是青菜稀饭就咸菜,几乎在莫薇她们放下筷子的同时,小姑便起身说要回去了。 胡子开车送,一路无语,莫薇本想随车送魏一一回去,可朵米在她怀里睡着了,小姑又心不在焉的模样,只好随小姑回家。 待莫薇安置好朵米,洗完澡,和魏一一通完话,在客厅里看见小姑,呆呆地坐着,翻看着什么。莫薇走近一看,是本影集,有点发黄,不知多少年月了。 “怀旧啊?思念逝去的岁月了?”莫薇拿起那本影集,翻看,那会的小姑傻傻的,瘦瘦小小,扎着马尾松,还穿着那种细细的踩脚下的健美裤,相当腐朽。相比之下敏姨就艳丽许多,再翻几页,莫薇发现了一个瘦高的身影,照相的姿势都差不多,脸上却变换着一种嘲虐不恭和桀骜。 “她是谁?”莫薇问。 “我师傅肖亦。”莫小楠看一眼说。 莫薇盯着相片,一直她都以为小姑的师傅是个老头,却不料竟是个女人!彼时应该也很年轻,她似乎有点明白敏姨看见她时的诧异,明白了猴子姐何以错认,从相片上看,小姑的师傅应该和她有某种相似,难道?莫非?是T的特质? 莫薇一下子有了精神,给小姑泡了杯茶,坐一旁很乖顺地说:“小姑,和我说说你年轻时候的事吧。” 莫小楠心情很不好,从七厂回来,胸中象堵了一块什么,她不想象猴子美凤一般紧张,却也感觉到某种不安,看着这本相册,似乎打开了尘封很久的往事。 “说说嘛,小姑。”莫薇央求道。 喝着茶,她对莫薇虚弱地笑笑说:“好啊,你坐好,我和你说我年轻时的事情。” 我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来到这个城市的。城市不大,却因为有着这家大型的化工厂而闻名。那时化工厂有一万多名职工,下面有好几个分厂,有研究所医院车队,有幼儿园子弟校技工校,还有俱乐部食堂等,象一个独立的王国。职工工资高福利好。可以不夸张的讲,在大街上,能一眼就轻松地认出化工厂的人,他们的衣着打扮言谈举止,常有意无意地透露给外界一种强势的优越自豪。象我们这种生活在小县城,家境一般,渴望早点工作减轻家里负担的,能够考进技校当一名工人,自是从小就梦寐以求的事情了。早在我读初中的时候,你爷爷你爸爸就开始找关系,为我日后考技校做准备了。 化工厂当时办技校的主要目的,是解决本厂子弟的就业,对外招收很少,能考进来的也算的上同届中的人中龙凤。象我们那届的初中技校,四个班只外招十几名。当年,思敏在我们县力拔头筹中了个女状元,我也考了个县里第三名。天晓得我们这些十四五岁的孩子是怀着怎样的热情、憧憬,又背负着多少父母亲友的期待和羡慕来到这个城市的。 进了技校很快发现,厂里的人就象那些个机器一样,冰冷守旧排外,尤其是那些内招的厂子弟,打骨子里歧视和排挤着外招生,所以我们天天盼着能早点毕业,正式上班,就无所谓内招外招了。两年理论学习,一年实际操作,我最大的收获就是和骆思敏友情得到了加固。我和思敏在县城念初中时便是好朋友,在技校,她是我们外招生里混得最好的一个,人漂亮成绩好,又是文艺积极份子,字画在市里比赛得过大奖,给学校争了脸,因此作了学生会主席,连年三好生。利用这些优势,她处处象老母鸡一样庇护着我,几年的友谊把我们连成了一个没有缝隙的整体。 终于熬到毕业,分配时内招厂子弟全去了新建的,据说很有前景的一个分厂,我们十几名外招生给分到修造分厂的机修车间。虽然分配吃了亏,而且还有半年的学徒期,可我们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毕竟成为一名拿工资的工人了。 我永远记得下车间报到的情形,那是92年盛夏的一个下午。 那天,我们在车间会议室等候着车间的安排。主任是一个50多岁的老头,对我们的到来极不高兴,大骂总厂人事处分这么多人来,恁大的包袱怎么塞!又骂我们实作时只学过钳工,骂完后开始一个接一个打电话。 旁边有个30多岁的年轻人是车间支部书记,姓江。叫江义诚,他解实间的钳工已经超员,我们要改学其它工种,希望服从安排。 我们木然地听者,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真要改学其它工种,那一年的实作钳工算是白学了,一切得从头来。 陆续有人进会议室,主任指着谁,谁就跟来人走,思敏跟一个胖胖的象弥勒佛一样的男工出去了。最后同学们都陆续给领走了,就剩下我一个。这时进来个40多岁的男人,他看我一眼径直走向老主任说:“我反复考虑了,不能让肖亦带这个徒弟。她才进厂几年!而且那个鬼模样别把人家娃给带坏了。让老康或者老姚带吧。” “老康要退休了哪有心思带徒弟?”主任说:“老姚更不行。” “老姚怎么就不行了?当初肖亦不也是他带的?”那人说:“实在不行就安排其它机床,不一定非要学刨床嘛。” 听他们的谈话,我知道了这个王姓中年男子是个什么班的班长,他不同意车间安排的那个叫肖亦的人做我师傅。时间在一分分过去,他们仍未统一意见。 “要不这样好不好?把她分其它班组去?”那班长又建议道。 “你替我想想行不?”老主任不耐烦了说:“车间早就人满为患,这次好几个班都是硬分下去的,连钳工班也塞了一个,你偌大的铣刨班才给一个还往外推,其他班组的班长怎么想?” “老王这件事就这样了。”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江书记说:“就让肖亦带吧。” “那我先把丑话讲在前面,你们非要这样决定,以后出了事情我不负责。”班长有些生气,转身对我说:“走,带你去见你师傅。” 我跟着他在车间七转八拐,从一侧门出去,在车间后面的操场上,有七八个人在打篮球。其中有个人很醒目,足底象上了弹簧,两脚交替腾空奔跃,别人都是在跑,他是在蹦。 “肖亦——肖亦。”班长冲着那群人大喊。那双快速轻盈的长腿倏地停住了,似跑完了发条,整个人松垮下来,一拖一拖地向我们走来。 “干嘛呀?”来人问。 很高的一个人,我抬起头惊讶地发现,尽管剪着短发,尽管穿着男式工作服,可她绝对和我一样是个女孩!而且那是一张绝对年轻的脸,写满了青春,此刻正挂着不耐。 “这是分给你的徒弟。”班长指着我说:“叫莫小楠。” “不带!”她回答得相当简洁干脆。 “你说不带就不带啊?这是车间的决定,你要明白不是谁都可以带徒弟的。”班长说。 “谁愿带谁带呗!”她凶凶地说完竟大步离去,班长跟在后面嚷嚷着什么。 留下我站在原地,孤零零地被太阳烤晒着,一种强烈的委屈涌上心头,主任说我们是包袱,而我却是个塞都塞不出去的包袱!刚才那个叫肖亦的,竟然看都没有看我一眼!我冲回车间找到思敏,话还没说上几句,便哭得个一塌糊涂,思敏问了半天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太欺负人了!”和平时一样,她要替我出面解决。说:“走,找她去!” 回到操场,他们仍在打球,问明是谁后,思敏拉着我,斜刺刺地挡在她面前。 “你?就是-肖亦?”骆思敏也很吃惊她的年轻吧。 “是啊。”她大口地喘着粗气,满脸是汗。 “你为什么不带小楠?我同学都分下去了,就她一人没有师傅带,这是为什么?”骆思敏示威地望着她大声责问,“我们外招生在技校受欺负,分配受欺负,好容易到了车间,还受欺负!早知道是这样,当初才不考这个鬼技校,来这个鬼地方受这种气。” 她定定地看着我们,眼睛瞪得大大的,眸子里跃动着什么,良久只听见她的喘气声。忽然,她裂开嘴笑了起来,阳光下露出一口很漂亮很整齐的白牙,我发现她左颊有个深深的酒窝,那笑容里有揶揄,调皮,以及一些我无法读懂的内容,人却一下子亲近了许多。 “莫小楠是吧?”她笑着走近我,伸出那长长的手臂搂住我肩膀,撂下骆思敏和我走了。个子比我高出半个头,应该有一米七多多,她身上的汗味很好闻,淡淡的很健康的味道。 到了更衣室,她拿着毛巾擦汗,问:“你多大了?” “快十八了。”我回答。 “和我进厂时一般大。”她叹了一声,走到我对面一字一句地说:“听着,刚才不是针对你。我,在班组印象不好,你跟了我怕影响你,你要想清楚。” “我不怕。”我想都没想就说,已然是包袱了,只要有人接收就好。 “那好吧。”她起身说:“带你去车间看看。” 其实静下心来一看,我们车间的厂房竟比一个足球场还大,里面全是机床。想想看,那么大的厂房里,齐齐地躺着各式的机床是何等的壮观!她一一给我介绍哪些是小车中车大车,哪些是镗床铣床钻床插床磨床等,当看到两台庞然大物时,我惊讶地叫了起来。 “那叫龙门铣床和龙门刨床。”师傅说:“这种机床只能男工操作,你看他们用的扳手都得两个人抬。” 最后到我们的牛头刨前,她说:“这就是我们的小刨床了,以后它也归你管了。” 看了一下午的机器,我异常兴奋,工厂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机器轰鸣,工人辛勤忙碌地工作。刚才的不快给冲得干干净净了。 “真是个孩子。”师傅摸摸我的头笑了。“下班了,走了。” 临分手时,她忽然说了句:“刚才你那同学好拽啊。” 晚上,同学聚在一起兴奋地谈论着各自的师傅和感受。毕竟这是我们第一天正式上班。 除骆思敏仍是钳工外,所有人都改学机床,各自的师傅都是40岁以上的中年人,思敏师傅是班长。只有我师傅很年轻。 “小楠,听说你师傅才进厂几年。”一同学说。 “那么年轻带徒弟,也不知道罩得住不。”另一同学说。 等他们走后,骆思敏劝我道:“别听他们瞎说,年轻人还好相处些。” 骆思敏的话总是让我放心和相信的,我点点头说:“我师傅说你很拽。” “说我什么?”她问。 “说你很拽!”我大声叫道。 骆思敏歪着头想想,歪着头笑了。 第十一章 【11】 后来我才明白,跟对一个师傅的重要性。就象武侠小说描写的那样,师傅武艺高强,门派在武林中就有地位,作徒弟的自是处处有关照。甚至以后独闯江湖了,也可以扯着虎皮耀武扬威。 尤其象搞机械的,各工种技术性强,培养一名熟练工,至少要三年,跟师时间长,规矩多,师徒年龄相差大,因而大多都是以长辈晚辈的关系相处。 我和师傅不同,不单是她只大我四五岁,也不单是她自称的没有门派。而是感觉她对于我这个突如其来的徒弟,也没有足够的准备。说她严厉,又不讲大道理,不板着面孔说话;说她保守,教技术很耐心什么都肯说;说她和善,除第一天曾搂过我肩之外,再无任何亲昵表示。平时除了干活,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和她之间总象隔着什么,并没有思敏说的年轻人好相处的局面。 我跟思敏诉说着我的烦恼。 “她的确是个怪人。”思敏告诉我她这些天的听闻,“你师傅进厂第二年,参加总厂技术比武就获得名次,提前转了正,这在全厂算是很罕见了;现在在你们班刨床技术她最好,所以这么年轻就带徒弟,在机械行业也算少见的;重要的是,听说她做学徒不到一年,就要求车间换师傅,这更算的上是很离谱了。” 思敏的话让我吃惊,历来只有师傅不要徒弟,哪有徒弟要求换师傅的?这在当时称不上大逆不道,也算惊世骇俗了,难怪她人际关系不好。 “还有你们班组很麻烦,机床种类多,人员多,老师傅多,是非和矛盾也多,你以后得小心些啊。”骆思敏又说。 这一来更让我茫然,这样的班组,这样的师傅,我以后该怎样相处? 当最初几天的新鲜劲儿过后,就开始了宿舍工厂,工厂宿舍两点一线的生活,日子就趋于平淡了。那基本上还是大锅饭的年月,人浮于事,劳动纪律涣散。并不是每天都有活干,没活的时候,师傅会和隔壁车间的男工在操场上打球,或者下象棋。大多数时间她做私活,钩针小刀启瓶器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做。车间虽然明文规定不准做私活,可那时侯做的人多,只要不影响干活,车间也就睁眼闭眼不作声,不过车间里作私活的女工极少,而师傅却是做得最猖獗的一个。 我在没活干的时候很无聊,跑去看她作私活,对她敲敲打打磨磨矬锉地搞半天,很快就没兴趣。去找骆思敏或者其他同学,要么他们在干活,要么在人家班组也不自在。逐渐的,一没有事情我便在班组的休息室呆着,看看报纸听听其他师傅聊天,毕竟我以后得在这个车间这个班组生存,我不想象师傅那样四面树敌。 有天,班长和几位老师傅在休息室和我聊天,无非是问问了家里,以前技校学习情况等等,更有老师傅热心指点应该遵守的规矩,我觉得他们说的都很有道理,点着头一一应着。就在这时,师傅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门口,冷冷的望着,然后把目光甩向我说:“不用作事了?在这里神吹海聊。” 我连忙站起身,不知道那里作错了,印象中她没有这样严厉地呵斥过我。 “肖亦你哪股筋又犯了?”班长不满地说:“老师傅们也是为莫小楠好,告诉她一些行规。” “我的徒弟我知道怎么教。用不着别人说三道四。”师傅说。 回到机床干活时,师傅一直绷着脸不理我,我真的觉得委屈,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唉!她竟然很不耐烦的叹口气,关掉机床,一甩工具走了。 正巧骆思敏来找我,就给她哭诉师傅怎样的不可理喻。 “不会吧?难道她和班组关系不好就不许你和他们接触?”思敏道:“感觉你师傅不应该是这样的。你也别老是哭嘛,让人看笑话,去找找你师傅,看她怎么说。” 我擦干泪,在车间找了一圈,最后在更衣室找到她。 “你觉得很委屈是吧?”她问。 “没有。”我想着骆思敏的话,或许她有她的道理,只是我不明白而已。 “你别看现在他们挺和善,要触及到利益,哪怕是一毛钱,可以跟你大打出手。”师傅说:“一个班组二十几人,竟然分了几派,一不留神你得罪人都不知道。再有,他们的那些条条框框繁文缛节是会害死人的!” 我听不懂,不明白的听着没有作声,她看我一眼,又道:“算了,多说没用的,干活去吧。” 直到后来,我成为一名熟练工,并在同届的同学中展露头角的时,才明白师傅是在我可塑性最强的时候,尽可能地保留了我的本色。 日子一天天过着,我和师傅不尴不尬地处着。那期间,但凡有刨床的加工活,她都主动接下来做。我知道这是在给我增加实践的机会。对以前那些加工过的工件,她基本让我独立操作,没做过的,她先要我看明白图纸然后说加工步骤,说得正确就放手要我做,说得不正确,她亲自操作后再让我比较思考。 这点很感谢师傅,那个干多干少一个样的年代,不是每个师傅都愿意接这么多的活给徒弟学习,师傅的教法也很灵活,不保守,舍得放手。重要的是,在实践中她很会引导人独立思考,逐渐作到举一反三。其他学机床的同学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要么还在给师傅打下手,要么就是照着师傅加工的模式,机械简单地重复。 只是闲下来仍觉得无聊,师傅不喜欢我在班组休息室里和老师傅们扎堆,没事我便在机床旁的长凳上呆着,看看书,写点东西。同学大多听说了师傅的古怪,也不大过来。只有思敏不,思敏不干活便跑来陪我。 而且思敏不怕师傅,常有一句无一句地找师傅答话,师傅也有一句无一个地应着。思敏爱看师傅做私活,她师傅是钳工班班长,对她说,没有事可以跟肖亦学学做私活,练练手艺,总比四处乱跑好。有了她师傅的鼓励,思敏就理直气壮地加入到我师傅的敲敲打打中。偶尔还会跟师傅他们去钓鱼。每次约我,都拒绝了,对这些男孩子的玩法我不感兴趣。 有个周末,思敏约我去江边拣鹅暖石,她说:“你师傅也去的。” 见我犹豫,又说:“其实你师傅满好玩的。去嘛,去玩玩可以联络感情。” 到了江边,就我们三人,天气很好,蓝天白云,洁净的空气使人心情舒畅了许多。我们在石头堆里快乐地找着,分别展示着各自的战利品。 “这个象兔子!”思敏举着一块叫。 “那我这个是熊。”师傅也拿起一个,说:“熊咬你!” 我在水边拾到一块湿的,很有意思,拿过去给她们看。 “没什么呀。”思敏说。 “你这样看。”我解释着,“这些是乌云,这些是浪花” “这叫风起云涌。”师傅一挥大手说:“这块是今天的精品了。”说完脱了鞋袜,拉着骆思敏去水里找。 我不会游泳,仍留在岸上,不时听见她们的嬉闹声。忽地,传来思敏一阵大笑,抬头望去,师傅正在水里扑腾,估计是骆思敏把她推下去的。师傅爬上来,疾步捉住思敏,不顾她反抗,三两下把她也弄进水里去了。 骆思敏上岸后,很生气地往前冲,边走边骂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一点亏都不能吃啊?” 师傅楞了一下,拔腿跟在她后面急追。走着走着,师傅蓦地把她拦腰抱起,象扛沙包一样扛在肩上,噌噌地回走,然后把思敏往我面前一放:“不许走!” 两个浑身透湿的人就这样眼对眼地瞪着,然后师傅裂开嘴笑了,露出那口好看整齐的白牙说:“以后让着你就是。” 很多年后,当世面上用阳光来形容一个人的笑容时,总算让我找到最贴切的词汇了。师傅那时的笑流溢出的就是那种阳光健康青春。 “你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啊?”骆思敏拧了一下师傅的脸说:“笑起来多好看,别老板着个脸。” 我呆呆地看着两人,感觉师傅好厉害,骆思敏一米六几的个头,少说也有百十来斤,她说扛就扛。思敏也厉害,居然敢拧我师傅的脸 第十二章 【12】 莫小楠说到这里,沉默了,又盯着那本相册发起呆来。莫薇没敢打扰,尽管她还没听明白,小姑的师傅是不是如她想象那样是个拉拉,但脑海里却忍不住地浮现出十几年前的小姑,瘦瘦小小,拎着被褥来到这城市,一有委屈就抹泪的情形。 “很多年没想过以前了。”莫小楠说:“现在想起,竟象发生在昨天。” “后来呢?小姑?”莫薇轻声问道。 “后来我们又结伴玩过几次,关系近了一些,终于有天,我和思敏去了师傅的宿舍。” 一进门我和思敏就楞住了,同样是单身宿舍,怎会有如此之别! 房间的墙刷得很白净,离地面一米的地方刷了一层兰色油漆,电线也重新整齐地排过。房里的东西倒简洁,一张床,一张桌子,一部黑白电视机,一个茶几,还有一个布帘围着的东西。和我们杂乱,脏脏的宿舍相比,有点家的味道。 “是鸳鸯巢吧?”思敏问道。 那时侯厂里的住房特紧张,许多年轻人结婚分不到房子。厂子弟还可以回家跟父母挤挤,那些两边都是外地的,就只有强占单身宿舍了,搞得一度宿舍楼床位紧张,象我和思敏,四个人一间,还在一楼,又脏又潮又黑。 “什么鸳鸯巢!我一个人住。”师傅说:“搬进来时简单地弄了弄,两年多了,没带人来过。” “那可真不公平呀。”思敏说:“我和小楠四个人挤一间,不知道要住到猴年马月,你一个厂子弟,不仅可以分到宿舍,还一个人住。” 师傅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会说:“那你们搬这儿来住吧,一楼住久了人会发霉的。” “真的?!”我和思敏大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过尽量别带人来,我不喜欢吵。”师傅说:“再有骆思敏得给我写幅字。” “我又不是什么名家。”思敏很不好意思,道:“你要就写给你了。” 师傅看看表说:“这样吧,下午我去给你们请假,收拾收拾就搬过来吧。还有,你们别领我这种单人床,去换张上下铺的,不然房子里摆三张床太拥挤了。还有桌子分个抽屉给你们也不用领了。” 说完手脚麻利地把东西挪开,腾出半个空间来。 “这是什么?”骆思敏指着那布帘问。 “简易衣柜。”师傅说:“回头给你们做一个。” 师傅走后,我拉着思敏直兴奋。“这是我见过得最漂亮的宿舍了。” 思敏仍痴痴迷迷地看着那简易衣柜说:“天啦!她是怎么想出来的啊!” 我凑过去看,几根钢管做的外框,里面有铁条铁钩,下面两层装着木板,衣服可以挂也可以叠放。外面拉上一个布帘,形成一个封闭的整体。构思很巧妙,不占地方,除此也没有什么太特别的地方,我没做过私活,可对于一个搞机械的人,做这个并不难。 “你看这些接头!”思敏指着里面说:“这框架和所有的接头都不是焊死的,而是用螺栓丝扣组装的”。 “直接焊好做成成品不好吗?”我问。依旧不明白为什么要多一道组装的工序。 “焊成成品后材料全成死的了。而你师傅这些材料是可以重新组装和反复使用的。”思敏说:“笨呀!” 思敏这么一说我明白了,象墙上的那个壁灯,接头处用的是弯管丝扣把两根不锈钢管连成九十度,要换个丝扣连直,就是个台灯了。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啊。”思敏叹服赞道。 也许现在和你说这些,你不懂。薇薇,我们那时侯做的东西都是成品,象后来能够随意组装拆卸的可以说没有见过。不过当时,我才不管师傅是怎么想出来的,只一个劲催促思敏赶快搬东西,要师傅反悔就完了。 很快,我和思敏就收拾妥当了。我爬上上铺很是兴奋,又象在学校那样能睡上铺,可以望着天花板想心事,完全是自己独自的天地。 这时师傅回来,抬头看看我说:“这么小一个人睡上铺啊?一不留神人都找不着。” 放下东西她又对思敏说:“材料不够了,先把这个拆了。” 果然象思敏说的,师傅几下把茶几拆了,加上她带回来的钢管,几下就装出了一个衣柜外框。 “你是怎么想出来的?”骆思敏问。 “这个啊?逼出来的。”师傅说:“做私活不难,难的是怎么怎么给弄出来。你也知道,厂门口有经警守卫,稍微大点的东西就带不出来。可我看见人家有办法的,做的什么桌子,椅子,还有床都能弄出去。” “他们怎么弄啊?”骆思敏又问。 “找车拉啊。”师傅说:“进出厂门的车辆是不检查的。我不认识司机,又不服气,就想了这个办法,把材料弄短,两头上丝,中间钻孔,放在身上,绑在自行车上都容易带出,拿回来等攒够了再组装,比作成成品麻烦点。” “可优点是你的材料可以反复用。”骆思敏说。 “对呀。”师傅师傅在笑。 我躺在上面思绪飞得很远,人家做私活都做成品,她却能想到组装,别人教徒弟都按规矩一步步来,她却早早地放手让你去做,她还是我们车间的团支部书记,已经通过自修考试,获取了大专文凭。连一直心高气傲的思敏都折服。第一次,我为有这样的师傅骄傲起来,从我和思敏搬进师傅的宿舍起,那个十几平方的小屋,就成了我们的家 正说着话,房门打开了,骆思敏下中班回来。莫小楠敏捷地把桌上的影集塞在桌子下,问:“下班了?” “十二点多了,你们还没睡?”骆思敏轻声道:“朵米睡了?” “早睡了,玩了一天,累了。” “我在下面煮了点东西,都去吃点?” “我不吃了,睡觉去。”莫小楠说着,打着哈欠起身。 莫薇却感觉饿了,说:“敏姨,我随你下去。” .第十三章. 早上,莫薇送朵米上学后,就往城北赶,小姑说叫了人换水阀,要她去开门等候。自那天从七厂回来,小姑一直情绪低落,这几天和敏姨说话也懒懒的,对她讲述了一半的年轻时的故事,莫薇没敢再问,高兴的是魏一一每天都和她有联系,没事就抱着电话聊天,天南地北瞎侃。 莫薇在超市里买了些水果零食,到小姑城北的家后,给魏一一打了个电话,邀约她过来玩。放下电话,左右没事,就开始收拾房间。 不一会,门铃响起来,开门一看,却是猴子。“师姐要我来看看,”说完脱了鞋赤脚走了进来。 猴子楼上楼下检查了一番,打开包开始干活,莫薇跟在后面,看他很麻利地换了水阀灯泡,在厨房一检查,把燃气炉给拆开了,蹲着维修。 “猴子叔,这你也会修?好厉害。”莫薇赞道。 “师傅教的。”猴子得意地说:“我们四人,就我学到这技术。师傅在七厂那会,经常帮别人免费修理燃气炉热水器,换个水管龙头什么的。如今,我比师傅强,师傅不会修电器,可我会。” “那你师傅很能干了?” “那当然,不仅能干,我师傅特别聪明,她要想学的东西,没学不会的。” 莫薇觉得猴子的话有些夸张,不过感觉的到,提及她们那师傅,这几人却都是恭恭敬敬的。她想象不出,自己要有个什么师傅,会真正发自内心的去尊敬,便道:“你们工厂里的这种师徒关系,我体会不到。” “也不都是这样的。”猴子说:“尤其象我们操作工,和师姐他们技术型工种比,师徒关系其实是比较淡的,只不过我们这一门很特殊,不仅师徒关系好,师姐弟之间也很团结。” “这是为何?” “因为师傅对我们好啊,或者说是缘分了。象我和美凤都是带徒弟的人了,却再也没有和师傅一起的那种亲密。” “你们一定有很多故事了?”莫薇问道,对那个叫肖亦的,她怀疑是拉拉的女人,有了某种好奇。 “那是肯定的了,我们也年轻过嘛。”猴子笑着说:“你要感兴趣,等我师傅回来,要她说给你听,我感觉她会喜欢你的。“ “你师傅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我师傅是个好人啊,脾气好,对人也好,在七厂口碑极好。” 莫薇没作声了,她想起小姑和她说的往事,听小姑的叙述,她师傅应该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猴子弄完了一切,对莫薇说:“告诉师姐,没事过来住住,这房子没人气就容易败。” “我也不明白小姑怎么不住这里。”莫薇说:“非要住那家属楼。” “这里坐公车到公司要近一小时。”猴子说:“家属楼距你小姑的上班地十分钟就走到,她自然愿意住那里了。” 送走了猴子,莫薇敞开门,等着魏一一的到来。魏一一进门,大呼小叫地奔进屋参观,莫薇心里还是有些不悦的,看来有房子就能吸引人,不管是直人还是拉拉。 “你小姑买这么大的房啊!”魏一一很感慨。以前她老公买的1百多平的房子就让她羡慕不已了,自己的父母至今还住在那套40多平的破房子,买套房是她最大的梦想了。 莫薇冷眼看着,不由想起那晚,朋友劝她别再纠缠AA时,就说过,AA的未婚夫有车有楼,她没得比,那AA究竟是被父母逼迫,还是喜欢那厮的房子车子? 想到这,莫薇有些烦躁了,坐沙发上打开电视,魏一一似乎没察觉她的不快,也坐旁边,吃着零食,看着电视,莫薇想起明天就是国庆了,在婚礼上,AA会穿什么样的婚纱?婚礼在那里举办?热闹不热闹?一想起AA,想象就变成了苍蝇一般,在房里赶不走地乱舞。 莫薇想得做点事情,来阻止这苍蝇的飞舞,便扭过头,注视着魏一一,她正全神看着电视,不时轻笑一声,莫薇从她的脸、颈脖一直望向耸立的胸,把目光搁置在那里,仔细地测量判断着。不一会,莫薇感觉那胸部微微往里躲了躲,目光拉上,魏一一仍看着前方,可从她绷直的身躯分明读出了些许紧张。莫薇笑了,从容地探出头,隔着她的外衣,对准胸前的某处,呲着牙,轻轻地咬了下去。 随着一声急促的叫唤,魏一一给抽了筋骨似的软软地倒下,莫薇扑上,一手趁机探入,捏住另一只,细细捻弄。剥去上衣,那对玉兔般的丰乳,迫不及待地蹦了出来,两粒粉红小巧的,如樱桃般硬硬地挺立,诱得莫薇情不自禁地伏下身吸吮。以前的女友都很瘦,乳房小而结实,似这般丰满美妙的,莫薇是第一次遇见。半响才褪去魏一一的牛仔裤,一探下体,竟芳草挂露,泉水四溢,待手指缓缓进入,莫薇抬头看看魏一一,虽紧闭着双目,面目表情却很丰富,伴随着声声,莫薇的快感极速增长,谁说过的?有些T是心理高潮?莫薇觉得自己便是这一类,对方反应越大,越容易兴奋。 还没来得及叫出一声,莫薇便感觉魏一一抽搐了几下,肩上一疼,魏一一咬住了她,呜咽着,不再动弹。良久,莫薇起身,点上一只烟,看着缩在沙发上的魏一一,有些疑惑,做了六七年拉拉,有过三任女友,性经验也算是丰富了。印象中极少有同时高的经历。可就在刚才,她和魏一一却很轻松很和谐地一同走向了那快乐的颠峰! 半响,魏一一从沙发上坐起,开始穿衣。“我不是个随便的人。” “我也不是。”莫薇说,确实不是,她不混圈子,也从未有过什么419。无论和哪任女友一起,都还算是忠诚的,最多街上看看漂亮女孩,流点口水而已。 “那我们这样算什么?”魏一一问。 “你说算什么就算什么了。”莫薇说。 “你看这样好不?就当是我们彼此携扶着走出过去?” “好啊好啊。”莫薇熄灭烟,起身一把拉着魏一一往卧室走。 “干什么?” “不是携扶着忘了过去么?”莫薇说着,把魏一一刚穿好的衣服剥去。“咱去床上继续遗忘!” 第十四章 莫小楠没想到打探一个人会如此困难。这几天,她找了好几拨曾经和江义诚有过密切联系的人,确实如妖精所说,给了N个说法,没人具体说清楚他家牵哪里去了。 看着空空的办公室,莫小楠收拾东西也离去,明天就放国庆长假,人都跑光了,她犯不着在这里守着。想想,还是决定去水泵厂一次,那天妖精怎么说的?去找那女的?看来妖精的确知道些什么,却是不知,师傅是和那女人一起出去的。 莫小楠找到水泵厂,虽然工厂早破产没了,可生活区还在,她在小区找到门卫打听程丽丽。 “以前厂里有两个叫程丽丽的,你找哪个?” “好象是搞检验的,现在该有三十八九岁了吧。”莫小楠道,指指脸颊。“她这里有个米粒大的黑痣。” “你还真问对人了。我认识她。”那门卫说:“她出去好几年了。” “我知道,我是想找她家里人,问问她的联络方式,我有急事。”为了打消门卫的顾虑,莫小楠把身份证递了过去。 门卫看了看说:“她家里的人我不熟悉,但有个人应该知道她下落。”说罢,很热心地带着莫小楠进入生活区,在一栋很旧的家属楼停下,敲着一楼的一户人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个老妇人,门卫介绍完就离去,莫小楠发现,老人的眼睛是盲的。 “你找我干女儿?”老人问。莫小楠忙说明来意,老人把她让进屋。“你坐会,我给你找丽丽的号码。” 莫小楠好一会才适应了屋里的昏暗,房子很破旧了,居然还是水泥地板,所有的家俱和设施都还停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莫小楠知道水泵厂在上世纪末改制,被一民营企业收购,没过两年还是破产了。 老人仍在里间摸摸挲挲地翻找着,莫小楠被靠阳台的一面墙吸引住了,墙上花花绿绿的贴满了东西,初以为贴的是画报,细一看,竟全是奖状,从已经模糊的字迹,她分辨出奖状得主是一个叫柳小小的,从76年到87年,什么红花少年,优秀少先队员,省市三好生以及各种竞赛获得的名次。看得出,这个叫柳小小的当年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电视机上方,挂着一个老式的边木像框,里面有程丽丽和一个女孩的合影,从孩童时代一直到妙龄,莫小楠估计,那女孩应该就是老人的女儿柳小小。 不一会老人走出来,说:“姑娘,我没找着老头子的电话本,你坐会,老头买菜去了,一会就回来。” 坐下来,老人又问:“你和丽丽是好朋友吗?” “我和程丽丽并不熟,我师傅和她是好朋友,当初她们一起出去的。” “哦。”老人道:“我家小小和丽丽打小就是好朋友,亲得跟一个人似的。丽丽工作后,第一个月发工资就给小小买了条牛仔裤,还是苹果牌的呐。丽丽可真是个好孩子,自打小小出事到现在,二十年了,她一直象亲闺女一样照顾我们,这几年在外面,也隔三岔五寄钱打电话。” 难怪像框里柳小小的相片只到少女时期。莫小楠抬起头,相片上的柳小小一头浓密的短发,睁着又黑又大的眼睛正笑得灿烂,她不知道二十年前这位花季的女孩出了什么事,也不愿问,听着老人絮絮叨叨的倾诉,心里一阵莫名难受,程丽丽跟师傅走的,应该也是个拉拉。若柳小小也是,那这些人在那些岁月里,不知经历了怎样的事情。 正说着话,一个老汉走了进来,老妇人道:“老头,赶紧把丽丽的号码告诉这位姑娘。她有急事。” 那老汉忙把手里的一块豆腐,一棵青菜放下,在怀里摸出一个小本,翻了页递过来。 “是这个号码吗?”莫小楠问。老汉哑哑地点点头,原来是个哑巴。 莫小楠拨了过去,通了,一会有个声音传来,紧接着,便似有个焦雷炸响,震得她耳朵生疼 骆思敏和老公付逸通了近一个小时电话,当付逸得知她十一不能过去,听得出还是很失望的。“我真的很想你和孩子。” “我知道,可班长安排我加班,没办法。我跟他说好了,十一我加班,春节我就休假。”骆思敏说。过去加班是严格按劳动法规定,人人都争着抢着加班,挣加班费。后来加班工资控制了,就只能强行安排。 “那就请假嘛。”付逸说:“咱不要那点加班费。” 骆思敏没做声,根本就不是加班费那么简单,现在休假,每天扣一百多元不说,还得扣考核分,都在传言今年公司效益好,一线倒班工人年终奖可能上万,她可不愿意为这几天假给扣掉上千块。 付逸又谈起让她过去工作的事情。“我老板说你过来,可以安排做文员,收入肯定比不了你现在,可敏敏,我有能力给你和孩子一个好生活的,相信我!” “等我春节过来再商量好吗?”放下电话,骆思敏心情很复杂,一直以来感觉对付逸有种亏欠,结婚七年了,即使后来有了朵米,对付逸,依旧是亲情多过爱情。 记不清多少次,付逸恳求她找莫小楠帮忙,彼时莫小楠的公公还是集团公司人事处处长,提携个人,应该不是个难事,可每次都被她义正言辞地拒绝,且别说她这生就没去求过人,单付逸那么想着做官就是她接受不了的。 “哪个男人不想有事业?”付逸如是解释。“我好歹是名牌大学毕业,能力也不低,就因为没关系提不上去,怎样也不心甘。” 骆思敏仍不为所动,直至一个个学历能力都不如付逸的人先后被提拔,而付逸仍是车间一小小技术员,除了傻干活,收入比别人也差大截,人开始一天天颓废,骆思敏才想明白要去通关系了,可一切都晚了,卓尔聪父亲退居二线。莫小楠也离婚了。 前年,付逸大学同学聚会,有人推荐他去一民营公司,他却退缩了。 “去吧。”骆思敏说:“你要真觉得自己是个人才,在这公司受委屈,去那里发挥你的才干。” “要弄不成咋办?” “要真失败了,我还有工作,我养你和朵米。” 正是她的话,付逸义无返顾地走了,两年多来,付逸逐渐在那个城市那个公司站稳了脚,如今要她过去,一想起这,骆思敏便很矛盾,十几岁来到这城市,快二十年了,她最美好的时光都留给了这座城市,这个工厂。如今要她放弃一切走,有太多顾虑。 骆思敏买了菜,准备回去和莫小楠好好聊聊,听听她的意见。 回到家,开门却见莫小楠哭丧着脸,一把拉着她说:“思敏,我师傅出事了!” 十年了,莫小楠第一次当面提及她师傅,骆思敏呆呆地愣住了 第十五章 【15】 程丽丽靠在床上,喝下那杯糖盐水,心里好受多了,睁开眼,看着一脸焦急的易姐,虚弱地说:“好了,没事了。” “你就别倔了,去医院挂挂水,或打一针。” 程丽丽摇摇头,从出事到现在,易姐已经垫付了不少钱。“真没事了,可能是中暑,躺会就好。” “钱的事情你不用考虑,就当我借给你的好吗?”易姐道:“你这样子我很心痛。” “我知道。”程丽丽拉着易姐手说,她何尚不明白易姐对她的感情,这两个多月,要不是易姐帮忙,她恐怕熬不过来的。 桌上手机铃响了起来,易姐拿起一看号码,竟自接了,“你不是决定明天过来吗?见了面详谈好吗?程丽丽现在生病了,需要休息。”说完挂了电话,想想又把手机关了。“电话里能讲清楚什么!” 程丽丽明白了又是莫小楠打来的,从上午联系上她,就打了好几个电话来询问肖亦,她能理解莫小楠,不过此时确实很累,不想多说话。 “那姓莫的女子和你熟悉么?”易姐问。 “有接触,吃过几次饭。”程丽丽道:“在她跟前,肖亦不避讳我们的关系。” 易姐点点头。“那就好,和她谈你就不必有什么顾忌了。” 这时,外间传来一声嚎叫,肖亦抱着头冲进来,直扑床上打滚。“她头又疼了。”程丽丽忙起身,拿来药,哄着服下,抱起肖亦的头放腿上。“我给你揉揉,一会就不疼了,听话,别乱动,一会又一身汗。” 易姐在一旁看着,叹口气,“我回公司去了,晚上再来看你。”走到门口又回头。“你也别太累了。” 程丽丽应了声,给肖亦轻轻按摩着头,哄孩子一样说:“乖,闭上眼睡会。”怀里的人渐渐平静下来。那张曾经长得很好看的脸,虽已破相,依旧让她迷恋,她俯下身,亲吻着。难道一切都是命?二十年前的小小,十年前的丈夫,如今的肖亦,莫非她真的是一个不祥的女人?程丽丽不由潸然泪下 五岁那年,一个算命先生替她算过一卦,说:“这孩子命硬,将来克夫克子。” “什么叫克夫克子啊?”她问父亲。 “就是说你是扫帚星。”一旁的母亲冷冷地甩过来一句。 记忆中的母亲很冷漠,冷冷的面孔,冷冷的话语,一个家也给她支配得四季如冬,冷冷飕飕。后来,即使程丽丽成年,把自己假想成母亲,设身处地地换位思考,仍不能原谅她。一个面容矫好,受过教育的资本家的女儿,因为家庭出生问题,不得不嫁给年长许多,农民出生,在水泵厂作小工人的父亲。这是那个年代并不罕见的悲剧,可以怨天怨地,怨那个时代怨那些个运动,甚至可以怨父亲,独独怨不到孩子啊,更不该把对命运的诅咒,对父亲的嫌恶,折射延递到孩子身上。 她是一个天生没有母性的女人。这是程丽丽对母亲的总结。 好在老天把小小给了她。小学入学第一天,老师讲团结互爱时,特别介绍了班上最小的同学——时年不到六岁的柳小小。真的小小的,什么都小,就那双眼睛大得出奇,顶着一头浓密的黑发,说不出的机灵。 时常有知底的同学跟在小小身后喊:“哑巴爸,瞎子妈,生的女儿是傻瓜。”小小听了,并不怎么气恼,只站在一边,翻翻白眼,歪歪嘴角,横着食指,揉揉鼻子,然后扭头走掉。倒是程丽丽去老师那里告过许多欺负小小同学的状。不过小小并不领她的情,依旧独来独往,很多次放学,程丽丽跟在小小身后,看着她揪棵草折个枝,一路玩耍;看着她蹦蹦跳跳,让书包拍打着屁股,高兴奔向接她的哑巴爸爸。 直到有天上学途中,有个盲人站在路口,程丽丽上前搀扶他过了马路。不一会,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后面伸到她身前,那对又黑又亮的玻璃球正盯着她,然后小小主动牵住了她的手。从此,水泵厂生活区通往子弟校的路上,总会看见两个手牵手的孩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风雨无阻。 第一次去小小的家,小小妈妈正在糊纸盒,小小爸爸在水泵厂上班,妈妈没工作,靠打点零工贴补家用。小小放下书包,爬上妈妈大腿搂着脖子就亲着撒娇,程丽丽看着很眼热,她已经想不起自己在母亲怀抱里的滋味了。 “小小,有同学欺负你没?”小小妈妈问。 “没。” “同学要是欺负你了,莫和他们争,去跟老师讲。” “嗯” “老师会告诉同学,小小能上学是考试合了格的,是我小小聪明。” “嗯。”小小冲程丽丽招招手说:“妈妈,这是我好朋友。” “啊,小小有好伙伴了?”小小妈妈开心地伸出手,程丽丽迎上前,把脸放进那只手里,手上留有淡淡的糨糊香,那手很大,温温柔柔地抚摩着她的脸,似一股暖流缓缓淌过全身,她沉浸在这种幸福里,趁势扑进怀里。 小小妈妈的怀抱很温暖,小小的家也很温暖,因为有了小小,程丽丽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进入初中,小小长高了些,玩法也多了,“丽丽,我们作个飞机模型好不好?”“丽丽,我们去捉蝴蝶作标本好不好?”“丽丽,我们报名参加兴趣小组好不好?”通常,程丽丽都会回答好,她已经习惯由小她两岁的小小带着玩了。 程丽丽觉得,一向势利的母亲之所以没阻止她和小小的交往。是因为小小功课好。在水泵厂时常可以听见这样的议论,“一个瞎子,一个哑巴,咋就生出这么聪明的女儿!”不管这些话是褒是贬,小小的确给父母挣足了颜面,从小学起就门门功课优秀,玩玩耍耍的总能考个年级第一。不过小小对她的学习帮助却不大,一道习题,按她的理解,解答过程要写上满满一页,小小的步骤就三五行。经常小小讲得口干舌燥,她仍是一脸的茫然。“丽丽,我把这里敲个洞,把答案都倒给你好不好?”每每这时,小小会沮丧的敲自己脑袋。她认为不是小小讲解的不好,而是自己太笨了,理解不了小小跳跃的思维。 那会有一种制过的橄榄,是她们都爱的零食,五毛钱一袋,若有机会买上一次,各自放一粒含在嘴里,看着对方鼓起的腮帮,轻轻咬下去,一同品味那初是涩涩酸酸,而后悠悠长长的回甜。 有时候,躺在小小床上,面对面地聊天,小小喜欢一边聊一边揪她耳朵摸她的脸。或者,摸摸她已经开始发育的乳房,说:“丽丽。它又长了呢。”然后摸摸自己的胸,很疑惑地问:“我咋还是平的呢?”“你还小,过两年就要长的。”她说。也有时,小小伏她身上,把个毛耸耸的脑袋抵住她下巴,象小狗一样使劲闻着。“丽丽,你身上好香,象牛奶味。” 那是青青涩涩酸酸甜甜的三年。 后来,小小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市重点高中,她只能继续就读子弟校。这是两人第一次面临分别,而且以小小家的经济状况,每月只能回来一次。 “丽丽,我们写信好不好?”小小去了新学校,两人就开始频繁通信,一个星期少则一封,多则三四封。还好当时子弟校老师几乎都知道柳小小,不然,她早被当作早恋对象,给扣留信笺了。 “你在学校交新朋友了吗?”她经常这样问。 “没。我有你了。”小小总这样回答。 事实上,高二没上两天,母亲就要她退学了。那年为解决厂领导子弟,厂里特意申请了几个补员名额,父母费了不少劲,给她争取到一个。她不愿意,她一直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家,考大学是唯一的出路。 “考大学?你保证一定考上?”母亲问:“这里不比化工厂,考不上大学可以上技校,你妹妹还小,你要考不上怎么办?在家吃闲饭啊?” 在这点,连平时一向疼爱她的父亲也站母亲那边。“丽丽,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她很无望,连小小回来也无丝毫喜悦。 “丽丽,不生气,我考大学,以后带你走好不好?”小小横着食指,揉揉鼻子极力劝慰。她不语,留在这里,感觉这生什么都完了。 “丽丽,真的,我发誓!我会带你走的!”小小捧着她的脸,很坚定地说:“相信我,考上大学,我会带着爸爸妈妈和你,离开这里,我们永远在一起!” 有了小小的承诺,程丽丽进水泵厂上班了。每月发了工资,她给母亲一半做生活费,其余的几乎全花在小小身上,买营养品买学习资料买衣物。她计划好了,以后还要攒钱,供小小念大学,等小小毕业工作了,就可以带她离开了。 也就是那年,夏天周末的一个正午,两人躺床上,聊着天,和往常一样,小小仍不时摸摸她的脸,然后把手滑到她背后,隔着衣把纹胸扣给解了,这本是平日小小喜欢的恶作剧,可那天她感觉不对劲。体内有一种她说不清的东西在窜动,便抱着胸,翻过身背对着小小。“别闹,给我扣上。” 那天小小也不对劲,竟扳过她身体,骑坐上来。她看见小小满脸通红,有些不知所措地盯着她。她很紧张,听得见自己呼吸的沉重。蓦地,小小拉开她护在胸前的手,一把撩起了她的衬衣,小小的手很烫,抚摩着她已经发育很好的乳房,然后小小含住她,轻轻的吸吮下去,刹时,她感觉到一阵酥麻,似一股电流从脚底击过全身。迷乱,慌张,兴奋,期待,她褪去衣物,放纵小小在身上摸索 事后,看着指间的血迹,小小害怕心疼地哭了起来,她则紧紧抱住小小,心里塞满了幸福。 两人的关系升华后,小小的信写得更勤了,以前每月回家一次,现在每礼拜都回,马上就高三了,为了不影响小小功课,程丽丽决定暂时不和小小往来。 “那咋行呢?见不到你才影响我功课哩。”小小着急地说。 “那每次测试你要考年级前五名,不然我不理你了。”她说。 小小横着食指,揉揉鼻子开心地笑了。“考年级前一名好不好,丽丽?” 高考前夕填志愿,小小第一志愿填的是千万学子都向往的那所名牌大学。二三志愿都是空白。 “为了保险,还是都填上吧。”程丽丽劝道。那会的大学可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景况。 “不用。丽丽,我能考上的。”小小总是自信满满。 高考结束那天,程丽丽特意请假候在考场外,看见小小一脸春风走出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丽丽,我发挥比预考时还好。” “真的?”她喜及而泣,小小预考的分数已高得离谱,这就是说,上那名牌大学没问题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快乐的,似乎每一天都有阳光照耀。两人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离录取通知书下发还有段日子,她已经开始为小小上大学做准备了。想着过几个月小小就满十八岁,那会,小小应该在首都的高等学府深造,不能给小小过生日了,程丽丽决定赶织一件毛衣,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小小。 哪晓得就是这件毛衣,引发了祸事,也或许,是乐极生悲? 第十六章 【16】 恐怕至死,程丽丽都不会忘记那天发生的一切。毛衣快织好了,那一年多小小长高了不少,程丽丽便约了小小去试穿,她准备量好长短就收尾。一直以来,因为母亲的缘故,她和妹妹几乎没带朋友同学到家来过,那天恰巧父母带着妹妹走亲戚,所以她放心地带着小小去了家里。 试穿完,两个沉浸在幸福里的人,忘乎所以地倒在她和妹妹的床上,亲热起来。母亲是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推开房间门,她们浑然不知道。直至听到一声怒吼,程丽丽抬头,看见立在床边的母亲,才一下子吓傻了。 如果说人真有魂魄,当时她的魂魄一定是四处逃窜了,脑袋一片空白,手哆嗦得连衣服都穿不上,好一阵子母亲的脸和声音才真实地回到眼前。“你们怎么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情?!” “妈,妈,不,不关小小的事。”她扑向母亲跪下,牙齿咯咯打颤,话抖得厉害。“是我不好,是我。” 母亲甩来一记耳光,她没觉得疼,“早知道你作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还不如当初生下来就扔尿盆里溺死。还有你。”母亲指着小小说:“我要去你们学校,去派出所告你!” “不要啊!妈。”她绝望地抱住母亲的腿。“都怪我,不关小小的事,她还要上大学,不能毁了她啊。” “你们要再敢来往,我就去学校反映,看哪个大学会收这种道德败坏的人。~” “不来往了,我们不来往了,我保证。”她起身拦住母亲,示意小小赶紧离开,小小仓皇逃到门口时,回头看了她一眼,满脸泪水的小小是那样痛苦和无助,她没想到,这一面竟是她们的永别。 母亲的谩骂一直持续到晚上父亲和妹妹回来。她躲在房里,除了羞愧难当,更被一中深深的恐惧包围。窝囊了一辈子的父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从第二天起,就按母亲要求陪她上下班,不允许她和任何人接触。 其实她也不敢去找小小,至少录取通知书下来前,她不想再刺激母亲。那几日,她想小小,担心的厉害,都咬牙忍住了。直到有天,和父亲下班回家,刚进门,母亲劈脸把一叠纸扔她脸上。 她接过一看,忙奔进自己的房间,抽屉的锁被撬开了,她和小小的通信都不见了。 “原来你们乱搞这么长时间了。”母亲爆怒。“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现世报的东西,一头撞死得了。” 父亲总算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也不住埋怨。“丽丽,你怎么做出这样糊涂的事?这会害你一辈子的啊。” 她倒在床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家呆不下去了,一天也呆不了了! 翌日,父亲送她进了车间,刚离去,她就请假直奔小小家,她要和小小商量,离开那个家。 小小妈妈对她到来很吃惊。“我以为小小和你在一起哩,她昨晚就没回来。” 她心里一惊,没敢告诉小小妈妈自己已经几天没见小小了,进小小房间翻看了一下,没什么异状,便问:“小小什么时候出去的?” “昨天中午一起吃过饭,我出去了,回来就没见她,这孩子玩哪里去了?” “没事的,她可能去同学那了。”与其说安慰小小妈妈,不如说她在安慰自己,一定是小小害怕,去同学那躲几天去了,她这样想。 一天,又一天过去,还是没小小消息,小小妈妈找到她。“丽丽,不对劲啊,小小从不在外面过夜,去哪里也要和家说一声,这都3天了,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啊。” 她顾不得父母的感受了,请了假四处寻找,小小所有的同学熟人,能联系上她都问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小小家也找遍了所有亲戚家,没人见过小小。也没发现留有片纸言语。 她想起小小不见的那天,正是母亲撬开抽屉,发现他们信件的那个下午,会不会是母亲对小小作了什么,她知道小小骨子里其实很懦弱,如果被母亲恐吓了,极有可能选择逃避。可任她怎样哀求询问,母亲坚决否认。“我见她作什么?没有!我劝你也消停点,满世界上窜下跳,怕人家不晓得你们做的丑事咋的?你不要脸,我们还要做人的。” 小小父母报了警。警察找她了解情况时,她没有说出母亲抓住她俩的事情,也没讲对母亲的怀疑。不久,小小的录取通知书到了,正是那所无数学子向往的高等学府,可她的小小却不见了。 小小就这样谜一般的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剩下那件没收尾的毛衣。她都记不起那些日子是怎样捱过来的,很多次想到死,可又总觉得有天小小会回来,在希望和失望反复交织中,一边继续寻找,一边照顾着小小父母,差不多快十年了,她觉得这生就这样行尸走肉地过了,却不料还有机会结一次婚。 那年妹妹快二十五了,因男方没房,一直没能结婚。母亲把他们叫家里谈了一次,答应他们婚后住家里,条件是以后照顾二老生活,母亲这席话是当着她的面说的,她知道这个家是住不下去了,就放出风说想嫁人了,经人介绍,认识了建筑公司的一个小职员,大她几岁,离异无小孩,最主要的是他有房子,两个月后,她便把自己嫁了出去。 新婚初夜,她始终无法面对丈夫的身体,感觉很陌生很尴尬。对她的紧张,这个结过婚,有着性经验的男人并未动强。接下来几天也极尽温柔。但他们的性事很不和谐,尽管丈夫每次前戏都做得很足,可她意识里还是会不断浮现小小的面孔,耳边只听见小小的啜泣声,丈夫越摆弄,她身体越僵硬。以至后来一行房事跟上屠场一样,疼痛,出血,痉挛。也看过医生吃过药,当种种努力都白费后,丈夫很是失望。“我咋娶了个中看不中用的呢?” 她觉得丈夫的死,自己是有责任的,如果不是她不中用,丈夫不会爱上喝酒,更不会喝了酒骑着摩托,钻到人家客车轮子底下当场丧命。 结婚不到一年,三十岁的她就死了丈夫。葬礼上,她听见母亲对妹妹嘀咕道:“那八卦先生还算得真准。”她望着母亲灿灿烂烂地笑了,在这样的母亲手下能存活到现在,可真是个奇迹。 “放心,我绝户了,没儿子可克了。”第一次,她这样恶毒地面向母亲。第一次,不再惧怕不再亏愧母亲,丈夫没了,可她有了房子,有了自己的窝。 窗外,暮色慢慢降临了,程丽丽看着怀里的肖亦睡得正熟,轻轻地放下,起身下床。这些年,她总算过上自己的生活,无论易姐还是肖亦,都带给她那么多快乐,只是,这种幸福咋就不长呢? .第十七章. 【17】 易姐进门见程丽丽正蹲着洗一大盆衣服,不禁埋怨道:“身子还那么虚,洗什么嘛,赶紧歇息着。”说着,从带来的保温杯里倒出一碗汤,端过去。“刚煲的,趁热喝了。” 程丽丽顺从地坐下,接过碗来,“又麻烦你了。”易姐听了伤感地摇摇头,“丽丽,我们认识五六年了,虽然没能走在一起,就算是普通朋友,你也用不着对我总这样客气生分啊。”程丽丽刚想解释,却见易姐颓然地摆摆手。“算了,不说这些没用的。我只问问你,如果明天那姓莫的女子来,要带她走,你同意吗?” “那得看肖亦的意思。”程丽丽说,她还未来得及考虑这问题。 “她知道什么!关键看你的态度。”易姐说:“按理不该我多嘴,可现在的情况是,你没了工作,身体又不好,她什么时候康复,谁也不知道,继续留在身边,恐怕都会拖垮。” 程丽丽没做声,易姐说的是实话,可要她这时候送走肖亦,心里有太多的不舍和难过。易姐起身,爱怜地拍拍她的手说:“你好好考虑一下,我晚上有应酬,先走了。” 易姐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她何尚不明白,多年前易姐就固执地说过,“我会在原地一直等你。”如今已在她身上耗了好几年。程丽丽端着那碗汤,喝不下去了。 丈夫死后不久,水泵厂改制,一民营企业收购了厂子后,裁减了一半的工人,程丽丽虽然留了下来,对未来却渺茫不已。三十出头的人了,感情上只能靠回忆和小小相依,工作不再象以前,时时有下岗的危机。 好在,她寻觅到了网络这个虚拟的避世天地,并很快沉溺其中。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进入了某另类聊天室,在那里发现,原来有那么多如她一般的女子,感觉很亲切。有一段时间,她就这样新奇温暖地坐在电脑前,看别人聊天。有天,一个叫风的主动找上她,查户口一般问她年龄,身高,体重,哪里人氏,T还是P。她老老实实地一一作答,对那什么TP,却是不懂。风详细地作了解释。事实上当时她并不十分肯定自己是拉拉,回想和小小在一起,她还是写了P。 风就是后来的易姐,从聊天室到电话到决定见面,不到一个星期。见面后,易姐和她想象的差不多,中等个子相貌一般,易姐热情地拥抱了她,继而就亲吻着把半推半就的她诱拐到了床上。事毕,她为自己的疯狂感到惊讶,更惊讶的是和易姐亲热时她竟然忘记了小小。易姐让她明白了一个不争的事实,自己确实是个拉拉。 那次易姐呆了一个多礼拜,后来又来看过她几次,分隔两地的时候,易姐不管再忙,每天都会打电话问候。她知道易姐很有钱,有自己的公司,可她看中的不是这些,她喜欢被易姐宠着爱着。若不是易姐无意说漏嘴,她们在一起是很幸福的。当得知易姐并未离婚时,她相当震惊,初识时易姐告诉她是离异了的。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油然而起,她当即提出分手。 尽管第二天易姐就飞过来。给她解释,与丈夫分居几年了,婚姻早已是名存实亡,未离婚是因为孩子以及公司利益等。她不为所动,很坚决地结束了这段恋情。 她不能容忍欺骗,最主要的是,不管易姐和老公有多大的矛盾,她都不愿意搅和到人家婚姻里去。再继续往来,她会有被包养的感觉。 易姐很伤心,说三十几岁还能爱上人,已是不易,要一直等着她,直到她后来认识肖亦,易姐还是如是说。“如果你和她过得好,我祝福,不然,我依旧等你。” 想起肖亦,程丽丽无声地笑了起来,因为易姐是外地人,认识很短时间她就答应见面。而对同处一个城市的肖亦,她谨慎了许多,两人一直QQ聊天,后来也开始打电话,等双方都觉得水到渠成该见个面了,已是小半年后了。 程丽丽记得,那晚她刻意地收拾了一番,到了约定的咖啡厅,在靠窗的一角,一个高高的身影迎了上来,身着休闲装,很潇洒。那里的环境很好,烛光摇曳,音乐轻洒。她仔细地打量对面那人,没想到长得那么好看,浑身透着一种她形容不出的气质。 可肖亦对她似乎不太满意,谈话找不到主题似的东拉西扯了很久,全然没有网聊电话时的热情幽默。后来聊起到各自的单位。她感慨同是国企工人,命运竟如此不同,水泵厂改制两年多了,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摸样,而肖亦工龄比她短,彼时收入却是她的三倍。 “你们厂我也听说了些,迟早会垮的。”肖亦说:“你自己得早作打算。” “我们厂是改制了的,不那么容易垮。”她反驳道。 “改什么制!不就卖给私人了嘛。说不定你们老板还盼着早些宣布破产呢。” “照你这样讲,我们老板的脑袋有毛病。”她讥讽道:“花几千万买下厂,还承担了几千万债务,就是为了破产,钱多了发烧咋的?” “为了地皮啊,你看看电视报纸,类似的事情多了去了。现在单你们厂的那片地,价格就远远超出1个亿,要是以后在那里开发房地产,你老板的回报恐怕远不止十几亿,几十亿了。” “那不可能,市里不会同意的。”她再无知,也晓得这叫国有资产流失,就你肖亦都能看出来的猫腻,人家政府会不知道?何况,这话题让她很不爽。可肖亦却很固执,仍喋喋不休。“你好好想想,听说当初市里同意收购,是和你们老板签定了协议的,要求妥善安置工人,结果呢?一接手就搞一刀切,裁了一半工人对吧?工人们也去市里上访去闹过,可还是不了了之没了下文,这是其一;其二,改制这么久了,你们厂还和过去一样,设备陈旧,产品单一,根本就不具备市场竞争力,所以你们老板是在拖时间找机会;其三” “好了好了。”她赶紧打断,在这样一个浪漫的地方,对方老拿她单位说事,没一丝和她谈情说爱的意思,很显然,这就是所谓的见光死,她没入人家的慧眼。于是,找个借口告辞了。 华灯初下,程丽丽独自走在街上,茫然地看着身边闪过的陌生面孔。培育了小半年的感情就这样结束了,她不知道以后是否还有心情再去结识新人,再去和人见面。说实话,她挺喜欢这个和小小同岁的肖亦,可人家条件好,看不上她。 不知走了多久,一个人挡在她面前,抬头一看,是肖亦,手里握着罐啤酒,另只手还拎着几罐。“我要和你谈谈。” “不是刚谈了吗?”她说:“该不是还要说我单位的事吧?” “不是,我有几句很重要的话告诉你。”肖亦四处望了望,指着前方一个宾馆说:“去那里要个房间,我们谈谈。” “就在这里谈吧。” “不!” 她抱着双臂,想了想,还是跟着去了宾馆。进入房间坐下,肖亦开了罐啤酒,一口气灌下去,说:“我都很久滴酒未沾了,刚才喝了两罐,决没醉。” 她感到好笑,什么话要借助酒精来壮胆。“说吧。” “这些年,我一直觉得自己是爱无能了。”肖亦说:“对任何人都爱不起来,遇见你,有了感觉,你让我有了心动的感觉。慢慢地,我开始想你,我想是爱上你了,可见了面” “可见了面,我让你失望了,是吗?” “不是。”肖亦有些恼怒。“面对你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不会谈恋爱了,明明有很多爱慕的语言,都涌到喉咙了,可嘴里吐出的却是些不知所云的屁话,明明很想拉你的手,却紧张得发抖。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从咖啡厅出来,跟在你身后,心里荒凉得厉害。” 她总算听明白了,望着蜷缩在沙发里的肖亦,不由涌起一股深深地爱怜。柔声问道:“那你要我怎样?” “给我次机会。” 给次机会,还得她给,那就是说主动权其实是在她手里。程丽丽心里掠过一丝喜悦,眼前这个长相俊美风度翩翩的人,眼里流露出的却是迷路小孩寻找妈妈的茫然。得帮帮这可怜的人,不知道这些年是怎样压抑着自己的,她这样想着,也就很自然地把这“机会”作了些暧昧的解读。 她起身去了浴室,洗浴后,胸前围着浴巾出来,尽量自然地吩咐道:“你也去洗洗啊。”然后关掉房间灯,拉开窗帘,让外面的霓虹光泻进,把盘着的头发拉散,这样的氛围应该不会紧张了。 待肖亦摸索着上床,她柔顺地象只猫一样,抱住那瘦长僵硬的身体,吻着抚摩着,“别这样憋屈自己,你想怎么作就怎么作吧。”她说。感觉肖亦的唇有了热度,身体也逐渐放松,又问:“要我帮你复习一遍功课吗?”“不用了。”肖亦扯去浴巾,翻身压了上来,开始有些生涩,慢慢进入状态,她迎合着,体内的欲望很快被点燃,肖亦进入的方式很特别,她没经历过,有些许疼痛,却也刺激兴奋,当下抑制不住地叫出声来。已彻底被唤醒的肖亦活跃起来,在她身上一遍遍耕耘,一次次把她带向高处。 足足折腾了一夜,天蒙蒙亮了,她讨饶地缩进肖亦怀里,第一次体味了这种绵长酥软到骨头的欢愉,原来爱是可以这样淋漓畅快的作的,“你生生就是头狼啊!” “饿狼。”肖亦咬着她耳垂说。 后来,她还真的深深地爱上了这只饿狼。从故乡出来好几年,吃了那么多的苦,两人一直都恩爱有加。如今,难道一切都要成为过去了么。 程丽丽做好晚饭,肖亦已起来,挠着头直嚷,她赶紧过去,肖亦的衣服又湿透了,头上身上开始发痱子。 易姐说得对,再这样下去,肖亦也会拖垮的,送回去也利于恢复。她觉的老天真的很会折腾人,就象总用糖果引诱一个充满期待的小孩,等小孩接过来刚尝到甜头,又恶毒地一把夺回了。 第十八章 【18】 莫小楠带着莫薇,坐机场大巴出来,下车就被一股闷湿的热浪袭裹,什么鬼地方,都十月了还象伏天。她拿出手机拨给程丽丽,问清楚地址,招了辆的士。 昨天电话里得知师傅遭遇严重车祸,她就想起几天前,猴子说的那半仙看见师傅浑身是血,真跟撞鬼一样邪乎。再问,说师傅失忆了,她和思敏是怎么都想象不出,失忆?这不是电影电视上常搞的噱头吗?她没敢告诉思敏程丽丽的存在,只说是从师傅工友那里打听到的消息。 “那赶紧把她弄回来啊,别死在外面都没人知道。”思敏急得直掉泪。莫小楠也想不明白,她们怎么会跑到南方的这个小城来了。 “小姑,别太着急,马上就能见着你师傅了。”莫薇安慰道。昨天,从小姑和敏姨不设防的谈话中,她已经可以断定,肖亦是个拉拉了,而且和敏姨有过故事。 到了一小区,外面的环境还不错,找到那家,莫小楠伸手敲门。程丽丽开门就认出了莫小楠, “小楠,赶紧进来。”她招呼着,又冲里面喊,“亦,快看谁来了?” 莫小楠寻声望去。阳台上伏着一人,身穿一件黑T恤,下着半截裤,脚踩着双木屐。从背影看,应该是师傅了。她放下包,缓缓走过去,师傅头发似乎剃过,刚长出些发苗,头里的疤痕依稀可见,可怖是有一条伤痕从额头一直拉到颧骨。脖子脸上身上全是密密红红的痱子。 “师傅。”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肖亦没有回答,仍伏在那里用一枚铁钉撬花盆里的土,程丽丽上去,扳过她的脸。“亦,看看她是谁?” 莫小楠看见师傅的脸木木呆呆地对着她,半响眼珠子才落在她脸上。“兔子。” 程丽丽高兴地叫起来。“她认得你,小楠,她能认人了。” 莫小楠不解地问:“兔子?什么意思?” “她认得你啊。”程丽丽再次捧起肖亦的脸,指着自己问:“亦,我是谁?”肖亦摇摇头。程丽丽又指着一旁的莫薇问:“她呢?”还是摇头,最后指向莫小楠。“她呢?” “兔子。”肖亦嘴里依旧蹦出这词,然后埋头继续玩泥土。 看着程丽丽的高兴劲,莫小楠一阵发冷,如果师傅唤她兔子或者八哥都值得这样高兴,那不是傻了么? “小楠,去房间坐会吧,难得她这会安静。”程丽丽说。 进到客厅,是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颇有家的味道,不过却显得有些空空的,连台电视都没有。程丽丽从里间提着个小电扇出来,“这里热,你们刚来不习惯。”一打开,一股热风扑来,想起师傅那一身的痱子,莫小楠问:“怎么没装部空调啊?” “卖了。”程丽丽说:“肖亦手术,钱不够,我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说罢,忙着泡茶,递给莫薇时问:“这位是?” “我侄女,不用避她的。”莫小楠说:“你们有困难怎么不联系我呢?” “我不知道怎么联系你啊。”程丽丽说:“我们来这里后,为了节省费用,两人合用一部手机,可肖亦根本就没用过,都是外面打公话。出事后我也翻过她的东西,没找到一个电话号码。” “可师傅03年下半年就和我们失去联系了,却有打电话回家,我一直想不通是为什么。” “是这样啊。可能她不想你们知道她被骗的事情。” “被骗?怎么回事?对了,当初你们不是去山里了吗?” 程丽丽叹口气,缓缓说了起来 当初,我们是去投奔江义诚的,肖亦说他私人开矿整发达了,邀约她一块去发财。那会肖亦有十几万的存款,加上买断工龄的几万,凑足了20万。对于拿那么多钱去投资,我是不赞成的。可肖亦很有把握,说江义诚和她交往了十几年,是信得过的人,她也去考察过,回报的确很高。我和肖亦在一起,大事都是她拿注意,加上钱又是她的,便不好再阻止。 去了山里,肖亦帮着江义诚管理一些矿上的事务,在里面日子很清苦很枯燥,可两人能在一起却也开心。按当时每日出煤量计算,年底分红我们就可以拿回成本了。大约过了两个多月,有天江义诚跟车出去就没回来,第二天,来了个人告诉我们,江义诚卷了矿上一笔钱跑了。再一交谈,让我们大吃一惊,原来江义诚和那人一样,只是负责照看的,这矿的真正老板是江义诚的堂兄。 肖亦和我当即出来,在附近的镇子住下,去约江义诚的堂兄,人家不肯见。肖亦便让我呆在旅馆,每天她都出去,不知道做什么。小楠,你不知道,那一个月我是怎样提心吊胆地过来的,那些地方很乱,我们是外乡人,又都在工厂里生活了小半辈子,几乎没什么社会历练,别钱被骗了人再出点什么事。可我什么都不敢问,也不敢劝,估计那会她杀人的心都有,两眼血红,牙龈全肿了,一嘴的燎泡。辗转了几个小镇,她带我去了个小县城,找到了江义诚的老婆。 江义诚老婆见到我们竟很高兴,问:“肖亦?你怎么找到这的?”从肖亦和她寒暄,看得出她们关系很好,待问及江义诚的下落。她却说和他离婚快一年了。 她说:“江义诚最初开矿挣了不少钱,不过好日子没过几天,他就迷上了赌博,一年不到,输掉了房子车子。债主又天天登门要债,都搬过好几次家了。后来,他竟然借了水公司的钱,还不上,只好把矿抵了出去,为了劝他回头,我什么办法都用尽了,他还是改不了,就和他离了婚,带孩子回父母这里了。今年初,听说他去找了堂兄,写了保证重新做人,堂兄便收留了他,在矿上帮帮忙。” “这么说他一开始就骗了我。”肖亦颓然道,把事情给她说了一遍。她当着我们的面给那堂兄打了个电话,问明情况后大骂:“他不仅卷了堂兄的钱,还骗了另两个和你一样去投资的,这个挨千刀的,他怎么连你都骗啊!” 那天肖亦就病了,在医院里躺了好几天,期间江义诚老婆每天都来,她儿子甚至跪在肖亦床前,替父磕头请罪,说肖亦是看着他出生长大的,如今父亲作了孽,做儿子的认这笔债,成年后会慢慢归还。出院后,她还带着肖亦去找了那堂兄,他们怎么谈的,我不知道,不过肖亦却带回来一万块。就这样,我们出来四个月不到,20万元就几乎没了。 程丽丽说到这,端起水杯喝水。莫小楠道:“按理,师傅也算得上一个精明的人,再是社会阅历不足,也不至于连状况都没弄清,就投进去那么多钱啊。” 程丽丽道:“这点我后来说过她,她自己也有责任的。别看肖亦从来不打牌赌钱,可她骨子里有一股很强的赌性。一开始她就知道那些都是黑矿,开矿的背景都很复杂,真要出了事情,不可能走正常法律程序。她是被那高回报给迷住了,再有太过相信那江义诚。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想不明白,她叫了十年,一直对他敬重有加的大哥,怎么会变得这样没人性。她没和你们联系,可能是不想被骗的事情传出去。” 莫小楠叹口气,把眼光投向阳台的背影,这件事情不知给师傅多大的打击,远不止钱被骗,江义诚曾一度是师傅的行为榜样啊。“那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呢?”她问。 程丽丽道:“这里有我认识的一个熟人叫易姐,他们夫妇开有自己的公司,我和肖亦当时的情况只有尽快找工作稳定下来,想着投奔熟人,总比两眼一摸黑去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好,就来这里了。” “易姐把我们安排在她公司,肖亦跟着她丈夫跑销售,我则做些内务。没干两月,肖亦就死活不干了,说:‘我是靠出卖劳动获得报酬,人格上是平等的,他凭什么嚣张。’易姐夫妇都是前些年洗脚上田的,文化不高,不懂什么管理,尤其她老公,很粗暴的一个人,动辄就辱骂属下。肖亦不作了,我也跟着辞职,好在这里比我们那里要好找事作,很快我找了份收银员工作,肖亦有文凭,又比我年轻,她找的工作底薪都比我高,可就是没一份作长久,要么嫌钱少,要么嫌厂家欺骗消费者,要么让她没尊严了,总之有那么多理由。” “04年春节过后,我们出来一年了,眼见那一万块越花越少,她仍这样消沉,就找她长谈了一次。我说,肖亦,我知道你当初扔掉那份很不错的工作出来,一是想通过努力,过上你认为有意义的生活。可什么样的生活才是有意义的?你说的什么马斯洛我不懂。我只知道,目前我们没条件去谈,去想那些精神层面的东西,只能象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平淡甚至卑微地活着。二是你想和我生活在一起,如今我们在一起了,不必象在家乡里那样躲躲藏藏,提心掉胆了,你却那样不开心,你让我怎样想?我没别的要求,就想有个家,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伴着,只要你肖亦能安下心来,哪怕这辈子都吃糠咽菜,我也跟定你,过好咱的日子。” “其实,肖亦是很讲道理的人,也不是不懂妥协,主要是当时转不过来,那次谈话后,她就在一个机械厂找了份事,开机床。” 莫小楠点点头。“师傅最初是开刨床的,后来学过车床和钳工。” “那工作底薪低,收入几乎是靠计件,刚开始开车床,车锣帽,她每天要做十几个小时。” 莫小楠吸口冷气,她是学机械出身,自是懂得紧车工慢钳工的道理,每天做十几个小时,那腰都会直不起来的。何况,做一大堆锣帽也抵不上车一根轴值钱。她想象不出师傅是怎样坚持下来的。 “肖亦说技术有些生疏了,只能先从简单的做起,等有了感觉,就可以加工其它工件,收入也会高些。05年他们厂生意做大了,老板对她也赏识,加了薪水,算是稳定下来了。我们的日子也越过越好,这几年我攒着钱,想着再苦一两年,我们就自己开个店铺,哪晓得她又出了车祸。” “七月初,她打电话回家,得知母亲病重,就想着回去一次。走前,多加了几个班,那晚十二点多了,她搭乘工友的摩托回来,途中和一辆大货车相撞,肇事司机逃逸了,至今都没逮到,她和工友都被撞成重伤,她伤在头部,手术后就失忆了。” 莫小楠听了,除了唏嘘还是唏嘘,她们咋就会那么多苦难,是各自的命运多舛,还是拉拉这条路使之然? 肖亦终于从阳台返进屋,程丽丽对她说:“赶紧去洗洗手,要用洗手液啊。” 看着肖亦拖着木屐走开,莫小楠低声问:“师傅现在是什么状况?我怎么看她有些痴痴呆呆的?” “哪里痴呆了?”程丽丽有些不悦地说:“她只是记不得以前的人和事情了,生活可以自理,不会做的事情多教几次就会了。大夫说她恢复需要时间,要有耐心。” “那我们谈话她能听懂吗?” “应该能懂一些吧。” “饿了。”肖亦走到跟前说。 程丽丽忙起身。“只顾说话,都忘时间了,小楠,你们坐会,我作饭去。” 莫小楠再次打量肖亦,仍觉得她表情是呆木的。“师傅,不认得我了?” “兔子。” “你老叫我兔子是什么意思嘛?”莫小楠不甘心地面对着肖亦。“我是莫小楠,真不记得了?” “兔子。” “好好好,兔子兔子。”莫小楠无奈地坐下,兔子就兔子吧。总比什么都不是好。 第十九章 【19】 吃过饭,程丽丽手脚麻利地收拾妥当,打来水,给肖亦洗擦,然后哄孩子一样弄里间午休。莫薇坐客厅里不住嘀咕着热,莫小楠也满头是汗,看着这里的环境,她决定怎样都要带走师傅,思忖着该怎样开口。 不一会,程丽丽出来,给她们续了茶,坐下。莫小楠说:“不如随我们一起回去吧,在当地,始终熟人朋友多,有什么困难,好相互帮衬。”程丽丽没作声,莫小楠又道:“其实你们当初不必走的,七厂那边环境相对宽松,你们在一起不会有太大压力。” “肖亦跟我提过。”程丽丽说:“那会我们厂垮了,领了很少点安置费就下岗了。我没文凭,没特殊技能,找了个工作,每月四五百块,工作时间还长。她看着心疼,就和我商量,说准备在那边修个房子,安个家,要我过去和她一起生活。” “那不挺好吗?我们公司一些单职工,靠一个人的薪水,不仅养老婆孩子,还能还房贷呢。师傅那会收入挺高,你就是不做事,花消也绰绰有余。” “不是钱的问题,在当地,我们不能生活在一起。” “为什么?” “因为我父母家在那里啊。多年前,我母亲发现过我和另一个女孩子的事情,你不知道我母亲那人,什么事情都作的出来,我不能让她再伤害到肖亦。”程丽丽说:“所以我没答应她,可没过多久,有天她象是受了什么刺激,很突然地告诉我决定买断工龄,她要为自己的未来去赌一把。就这样,不到一礼拜她办好手续,带我走了。” “这么说,你是不回去了?” “我回去就不能象现在这样照顾她,再说我快四十的人了,在那边也不好找事情做。”还有一点程丽丽未说,那就是欠易姐的,她得慢慢还。 “呃。”莫小楠顿了顿说:“那我得把师傅带走。” “你准备送她回家吗?” 莫小楠摇摇头。“师傅和家里的关系不好。” “怎么会呢?我一直以为她和父母关系满好的。” “师傅没跟你说过吗?”莫小楠很奇怪。 “我们很少提及彼此的过去。”程丽丽笑了笑道:“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就象对半路夫妻,各自的过往都打包寄存了,认识后只是牵着手往前走。” “师傅小时候是外婆带大的,读小学才回到父母身边。他们肖家三代单传,对她哥哥很宝贝,对她则时常打骂,在外面又常被别的孩子欺负,她的童年是在一个缺爱的环境下长大的。上初中她就发奋读书,希望能考上大学离开。可就在刚上高三那年,她妈妈退休,要她顶替进厂,家里是考虑那是厂里最后一次办顶替,机会难得,再有认为她即使考上大学,以后分配也不见得能分到这样好的单位。所以她父母强行给她办了顶替。为此,她恨透了家里,工作后就搬了出来,逢年过节都不曾回去过。一直到去了七厂,年龄大了些后,才和家里缓和了一些,不过依旧不亲,象客人。” 难怪和肖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熟悉,两人的经历有着惊人的相似。程丽丽想,又问:“那你带她回去,谁照顾她啊?” “我啊。”莫小楠说:“我离婚好几年了,现在一个人,有条件有能力照顾好师傅的。” “你没打电话来以前,我是决定留她在身边的,反正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她。可昨天想了一夜,这里现在条件不好,如果她能回到熟悉的地方,对恢复可能也好些,你看今天她居然能认出你了。” “那你是同意我带她走了?” 程丽丽点点头。“你是她介绍给我认识的,唯一的她的朋友,可见她对你很信任。由你照顾,我放心。” “那就这样了。”莫小楠站起身说:“我们找地方住下,你收拾一下,我明天来接师傅走。” 刚把大门打开,肖亦就踢踢踏踏地从里屋奔出来,一把拽住莫小楠衣服下摆,众人不明就里,程丽丽掰着她的手哄道:“小楠明天就来接你,乖,放手。”那手拽得更紧了,身体还朝前贴了贴,程丽丽哄了半天没用,莫小楠说:“就让她跟我们走吧。” “那我晚上来找你们。”显然程丽丽没准备,咋说走就走了呢?送出小区老远,还呆呆地站在原地。 莫小楠被拽着衣角,给勒得喘不过气来,便停下,轻轻松开肖亦的手,握住了牵着走。肖亦的手很大,莫小楠第一次这样拉着师傅的手,感觉象牵着个孩子。她买了盒痱子粉,又进药铺买了些冰片,一旁的莫薇再也忍不住。“拜托,小姑,赶紧找个地方住下,我都快烤糊了。” 找了个宾馆,进房间莫小楠就忙着给思敏打电话,肖亦站空调下,抬头望着。莫薇在她身边比量了一下,个头没自己高,莫薇极力抹去她脸上的那条疤痕和痱子,还原她本来的相貌,还是觉得自己要帅些。 莫薇点上一只烟,见肖亦看着她,便问:“你抽么?”肖亦从她手中拿过点燃的香烟,放嘴边呼呼吹着,她忙伸手夺回,心里颇有些失望,原以为肖亦也是拉拉,可以帮她一起说服小姑,哪晓得失忆了,跟个傻子一样,恐怕自己是拉拉都忘记了。 莫小楠打完电话,走过来问:“看什么呢,师傅?”肖亦指指空调,裂嘴笑了。莫小楠道:“很凉快很舒服是吧?明天我们就回家,那里不热。”肖亦点点头。莫小楠放心了些,确实不呆,能听懂话。又对莫薇道:“开着空调,抽什么烟啊。” 莫薇赶紧把烟灭了,她觉得小姑很奇怪,昨天和敏姨在一起,显得那样焦急,今天见到肖亦了,却异常的平静,似乎肖亦本来就是这模样。 “小姑,我还以为你会哭哩。”莫薇说。 “干嘛要哭?又不是演电视剧。”莫小楠说,她也不明白,没见着师傅,心里没着没落的,看到了一下子就塌实了。和上次一样,分别几年再见,没有一点陌生,似乎师傅从不曾离开过。 “薇薇,你怎么看我师傅她们的?” “到了现在,傻子都看得出你师傅和我一样是只T嘛,还是只很纯的T。” “我是问你怎么看她们这段生活的。” “不错啊,我很羡慕。”莫薇道,尤其她记得那程丽丽说的,吃糠咽菜都跟着肖亦,很让人感动,现在的小妞可没几个能做到这样的。 “你不觉得,为了这样的生活,她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吗?” “但凡是拉拉,随便扯出一个,恐怕背后都有一路辛酸,尤其象你师傅那代人。”莫薇说:“有人妥协了,也有人屡撞南墙不回头,代价再大也要走下去,因为她们明白,这才是她们真正要的生活。” “为什么非要选择这样的生活啊?” “因为没得选。小姑,你总想不明白我怎么忍受不了男人,可你看看你师傅,我相信她以前一定和某个女人有过故事,若干年后,她和程阿姨在一起,依旧选择的是女人,天生注定我们这类人只能爱上女人,命里注定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还有小姑,我觉得你看问题角度不对,你认为你师傅是因为走上这条路,才酿成悲剧的么?你也说过,她们不必浪迹天涯的,那到底是什么原因逼迫她们走的?再有,以你的眼光看来,她们的生活充满了苦难,你又怎么知道她们不幸福不甜蜜?” “你认为她们生活得很幸福?” “我认为是,虽然你师傅现在回答不了你。不然,我相信她会告诉你她不后悔的。”莫薇想着程丽丽即使在描述那些艰辛时,脸上流露的仍满是陶醉。 莫小楠没作声了,原本带莫薇来是想让她受点教育,看看走上这条路多么的不容易,却给她说的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辩驳。 第二十章 【20】 傍晚时分,怕热不想出去,就叫了外卖。莫小楠姑侄早饿得肚子咕咕叫,中午在程丽丽那里就喝点玉米粥,一点青菜,程丽丽说当地燥热,饮食都很清淡。外卖送来,莫薇扒拉了两口就吃不下了。“果真是清谈,什么都这样寡味。” 莫小楠动了几筷子也放下,倒是肖亦香香的把一盒饭菜全到进了肚里。这里的气候和饮食与家乡差别太大,师傅她们居然生活了好几年,不得不令人佩服. “别吃了,一会天黑下凉了,出去宵夜。”她说。 各自洗了澡,无聊地看电视打发时间,莫小楠把冰片化了水,给肖亦额头涂去,小时侯老妈就是这样帮她治痱子的。用冰片水反复涂抹,再扑上痱子粉,两三天痱子就瘪了。 这时,程丽丽提着个旅行包进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说:“我来吧。”她便坐一边,看着程丽丽轻柔地替师傅涂抹,场面很温馨,却透着丝淡淡的伤感。师傅第一次把程丽丽介绍给她时,莫小楠心里其实很不爽的,她没想到师傅会和另外的女人在一起,接触后发现,这女人身上有着已很罕见的传统贤惠和隐忍,对师傅的关爱充分体现在言谈举止中,就慢慢接纳了。 程丽丽弄完后,拎过包,道:“里面是她的换洗衣服,身份证文凭病历复印件放小包里了。还有一个本子,我把她出院后的一些症状,吃什么药,都记上面了。” 莫小楠说:“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程丽丽顿了顿,绞着手道:“那,我明天就不送你们了。”末了,走到肖亦跟前,捧起那张扑得白白的脸,说:“亦,回去后好好调养,早点恢复。不管你以后还能认得我不,我只要你记得今天我告诉你的话。亦啊,跟了你几年,做你的女人,我很幸福!”说罢,亲亲肖亦满是痱子粉的额头,转身急急离去,开门的瞬间,还是传来那没能掩饰住的哭声,随即被关闭的房门阻隔。 房里一阵沉默,只有电视的声响,肖亦木无表情地盯着屏幕。她倒好,什么都忘记了,让清醒的人受煎熬,莫小楠想道。莫薇坐了一会,不耐烦了,她讨厌这种沉闷,便起身道:“小姑,我出去买点吃的。”莫小楠点点头,已然没兴致去宵夜了。 街上,没了白日的酷热,仍湿湿的闷.满街的人呱嗒呱嗒地说着本地话,莫薇逛了一段就没兴趣了,见路边卖着一种卤的鸡鸭翅膀爪子,尝了尝,味道还不错,买了大堆,又买了一些冻啤酒,回到宾馆,肖亦已经睡了,两人悄声地围着桌子坐下。 “小姑,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地方,继续讲你们年轻时的故事嘛,上次说了一半,吊人胃口哩。” “没情绪。” “酝酿一下嘛,讲讲你师傅和敏姨的故事。” “谁告诉你她们有故事了?” “我又不是傻子,早看出来了。”莫薇催促道:“说嘛,象上次那样,慢慢地把我带进你们年轻的年代。” 莫小楠嘬着指头,想了想说:“其实她们是什么时候好上的,我还真不知道,只记得应该是我和思敏住进师傅宿舍后。” 那会,师傅要思敏写了幅“采菊东篱下”的字。裱好后挂在床头。说:“以后我退休了,就去乡下买块地作地主。” 我大笑说:“师傅你一定没去农村生活过,没有自来水,没有便池,四处蚊虫,猪圈大粪熏人,不是你想象的样子。” “社会要进步的。”她很认真地说:“没准以后农村人人都争着去呢。” 相处一段时间后发现,师傅是个很闷的人,业余时间她除了在宿舍里看书看电视,几乎没有别的节目。 “师傅你不去找朋友玩啊?”我问。 “我没有朋友。”她说。 有时思敏也邀请她和我们一起去玩,十七八岁是很容易找到的年龄。我们和同学时常跳舞,唱歌,师傅也说不会不去。 有天,一同学过生日,我们七八个聚在一起吃饭,喝酒,然后去舞厅跳舞。那时活动不多,跳舞算得上是很时髦的了。薇薇你可能没见过那种舞厅,中间很大一个舞池,四周是火车节一样的椅子。那天舞池里人很多,没跳几曲我们就挤散了,正当我和一男孩跳得火热,一个姓于的同学拽着我就往外走。 “快跑,出事了!”他给我讲述过程,起因很简单,有人请我们一女同学跳舞,被拒绝后仍纠缠,另外赶来的两个男同学抽了那人,那人随即找来同伙。那会儿的年轻人都崇尚武力,冲动热血,丁点的小事旋即可以引发打架群殴。 “其他人呢?骆思敏呢?”我着急地问,我们这边三女五男,人也不少啊。 “除了你我,全给弄后面的坡地了。他们十几个人,全男的。”于同学说。 舞厅有明文规定,在厅里打架闹事,每人罚款100元,出了大厅,就是出人命他们也不会管的。所以但凡在舞池里起了纠纷,都是去后面的坡地解决。 “别愣着了,快回去找你师傅。”于同学又说:“看她能叫着人不。” 听他一说,我想起常和师傅打球的那帮男工友,没准师傅能找着人,忙和他赶回宿舍。听着我们语无伦次的描述,师傅皱着眉头打断。“对方是什么人?有多少?” “十好几个,全男的,”于同学说:“肯定不是厂里的,好象是社会上的。” 一般厂内青工打架好解决,和社会上的人发生冲突就麻烦了,那些人出手狠容易把事情弄大,如果惊动了公安局让厂保卫处出面解决,我们是会受处分的。 师傅想了想,写了个纸条给于同学说:“你赶紧照这个地址去找一个叫二毛的人,告诉他我出事情了,要他带人来。”然后从床下翻了个什么东西,别在腰间,拉着我匆匆出门。 赶到坡地,只见思敏和两个男同学,正被五六个人围着,惹事的三人并不见踪影,两男同学显然刚刚享受了一顿拳脚,思敏正扶着一个。 “各位各位。”师傅一步挡在中间说:“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嘛。” “那你给个说法嘛。”对方有人道:“不给我兄弟面子倒也罢了,还敢动手!把惹事的狗男女交出来,你们就没事。” “小孩子不懂事,教训教训就算了。”师傅说。 “那好,你们出点血,我兄弟被打了要看医生。”对方又说。 “我同学也被你们打了啊。”千不该万不该,思敏不该这时候跳出来插话。 “妈的,就这小婊子拽!”对方又一人道:“他妈的欠揍!” “你才是臭流氓!”思敏显然给骂急了,冲上去回道。 也没看清那男的怎么挥舞了几下,思敏连叫都没有来得及,就忽地滚下坡去了。 “你打女人啊!太欺负人了!”只听得师傅一声怒喝,一脚踹向对面男人的下体,又从腰间拔出个什么东西,劈头盖脑地猛抽下去,出手极狠,立即有脑袋象开了花似的鲜红飞溅,余下的躲闪着,纷纷从身上拔出家伙,寒光一闪,扑了上去。 “小心啊,他们有刀子。”我大叫,直拉扯那两个男同学说:“还不上去帮忙,呆会儿他们同伙来了,我师傅一人怎么应付得了?” 那两男同学显然没见过这种仗势,只吓得双腿哆嗦。正打得不可开交,于同学带着一帮人乒乒乓乓杀了进去。 “二毛,事情别搞大了。”师傅退出来,对领头的一男的说:“千万别闹到厂里去。” “我知道怎么弄,你们都走吧。”那领头的说。 我和师傅在半坡找到思敏,披头散发,头破血流,惨不忍睹。“怎么样啊?严不严重啊?”师傅声音很焦急。“脚扭了。”思敏说。 师傅背起思敏,一路小跑。不一会,于同学和两男同学追上来,告诉我们事情解决了,他们一边大骂惹了事又跑掉的三同学不仗义,一边大赞师傅一对五六人的神勇。 “肖师傅,刚才您一出手,我们就知道您是练家子了。”一同学说。 “肖师傅,您刚才使的是两节棍吧?”于同学问:“给我们瞧瞧好吗?” “闭嘴!”师傅厉声道:“都给我滚回去,今晚的事情不许拿到车间里去说。” 进了医院,值班的医生被我们吓了一跳,师傅说是遇到流氓打劫,放下思敏道:“快看看她伤在哪里,头在流血。” 两大夫一面感叹治安不好,一面手脚麻利地给思敏查伤处理,包扎后让她躺在床上,挂了瓶液体。 “怎么样?严不严重啊?”我问。 “不要紧,头和脚都是皮外伤,几天见好。”大夫说:“另外受了点惊吓,输点液让她休息一下。”说完大夫把我们领到隔壁,对师傅说:“倒是你,一直在流血,检查检查。” 我这才发现,师傅身上血迹斑斑,衣服也破了好几处,左手指间还在滴血。大夫看了看她的手臂说:“伤得不轻,要逢针。” 然后他要师傅坐下,把手放在桌子上,我也按他要求。从后面牢牢抱着师傅肩膀。 待大夫把师傅袖口剪开,一道深深的刀口豁然出现,正不住往外冒血。大夫蘸着酒精向伤口涂去,师傅开始控制不住地打颤,把一桌子的瓶瓶罐罐摇得叮当作响。 “摁紧她!”大夫叫道。又换了棉球涂上去,一会儿血是止住了,那刀口却发白膨胀开裂,象一个婴儿的小嘴,奋力向外张突着。我强忍着胃里的翻涌,死死抱住师傅。逢完针后,师傅整个人象水洗了一样瘫软在椅子里。 折腾完回到宿舍已是半夜,扶思敏上床,我打了热水替她擦拭,思敏的脸已经开始发肿,尤其是嘴唇,象一朵盛开的喇叭花。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一想起师傅手臂上发白的刀口,我开始干呕。 “我来吧。”师傅换好衣服,接过我手中的毛巾。我费力地爬上上铺,晚上的一幕幕固执地重演再现。以前也见过打架,无非是挥挥拳头抽抽耳光,象这样刀光棍影,血肉横飞却是第一次经历,一想起来,整个人给抽了筋骨似的浑身发软颤抖。 “还疼吗?”下面师傅在问:“刚才流那么多血,吓死我了。” “从小,我父母都不舍得骂我打我。”思敏在哭。 “我知道我知道。”师傅小声哄着。“睡吧,一切都过去了。” .第二十一章. 【21】 莫小楠讲到这里,停下来喝了点酒。“现在想起那晚,似乎还闻得到血腥味。” 莫薇张着嘴,不可思意地摇头。“你师傅这么暴力啊” “可能和她童年经历有关,我听卓尔聪说过,他们那拨孩子都是住干打垒长大的,那会每家都有两三个孩子,一片地方就有上百个小孩。卓尔聪都有印象,师傅小时侯老被大孩子欺负,她哥哥也不怎么帮她。所以她就去拜师习武,那个叫二毛的是她习武的师兄,后来在社会上混。不过我们相处了好几年,倒没觉得她有什么暴力倾向,她不惹事的,可要是招惹了她,怎样都要讨回来。” “她们就是这样好上了?” “应该是。”莫小楠说:“因为那以后且不说思敏越来越漂亮,师傅的变化却是翻天覆地的。整个人神采飞扬走路带风,脸上时时挂着笑。平时话也多了,有时还破天荒地开几句玩笑。” 有天,我躺上铺睡觉,她们以为我不在宿舍,进门就搂在一起接吻,我抬头看见,给吓得伏床上一动不敢动,待两人走后,才长吁短吸地坐起来,心狂跳得厉害,也隐约有些难受。要是师傅个男孩子,那她和思敏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老天为什么要让师傅是女孩呢?对于同性一类的恋情,我那会儿仅有的知识是,是一种不健康,不道德甚至变态的行为。可我知道这些说法和我师傅和思敏是沾不上边的,两个人都那么优秀啊。 于是,我假装不知道她们的恋情,下班后四处找同学玩,尽可能晚回宿舍,让她们单独相处的时间多些。通常我回的时候她们都睡了,可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浓浓的幸福甜蜜的味道。偶尔起夜去厕所,分明看见下面床上没人,到早上却见思敏睡在下铺,对她的把戏也佯装不知。 天冷了以后,出去的次数少了,就早早地爬上床缩进被窝,想想心事,听着思敏和师傅说着一些幼稚园小孩说的白痴话,很快入睡。我那时瞌睡大,用思敏的话说,睡着了给人弄去卖了都不知道。 有晚,正准备起来小解,听见黑暗中仍有小声嬉闹。 “轻点声。”师傅说:“呆会把小楠吵醒了。” “那你别碰我啊。”思敏的声音。“今晚我睡这里,那边被窝好冷。” “明早小楠看见不好,要不在房中间拉个布帘?”师傅问。 “神经兮兮的,亏你想得出来。”思敏笑。“好好的拉个布帘,不是不打自招么?” “那怎么办啊?”师傅又问。 我憋不住了,弄出一些响动来,下面立即没了声响,下床去了厕所,回来一看,思敏已然回到她的下铺睡了,还打着鼾,似乎睡得挺香的。 蓦地,我心里涌起一股对思敏强烈的不满,师傅背着我瞒我这能理解,可思敏和我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一直无话不说的。以前有男孩追她,连情书都给我看,这次瞒了我这么久不说,还商量这在房子里扯什么鬼帘子,要是师傅觉得我住这里妨碍了她们,随便找个借口,我又得回到那又脏又黑又潮的一楼去了。 所以我决定找思敏谈谈,可好几次话都到嘴边了,不是师傅在没机会,就是她正忙着和师傅眉目传情。看看吧!这就是典型的重色轻友,多年的友情,被师傅呲牙裂嘴闪现的酒窝给扇得灰飞湮灭,我的愤怒已到了极限,我觉得自己完全被思敏忽略了! 周末,睡得很完才起来,刚进洗漱间就见思敏扎着围裙,哼着小曲洗着被单衣服,象足了幸福得冒泡泡的小妇人。 “起来了?”她问道。我没有回答,很响亮地刷牙洗脸。 “今天有事情没?没有的话帮我洗东西啊。”她又说。我仍不作答,好容易有机会挂挂脸,得发泄足才行。“听到没有?跟你说话呢!”她说着走过来,伸出被冷水冻得红萝卜一样的手指,拧了一下我的脸。 拧师傅脸都拧出毛病了,那一刻我怒火旺生,啪地打开她的手,恶狠狠地说:“别碰我,拧我师傅去!” 回到宿舍,思敏已经一路追了回来,问:“怎么了?一大早发什么疯啊?”哼哼。我用鼻子回答着:“终于注意我了。” “神神的!”思敏说:“怎么学着你师傅神神的?” “我师傅神神的,那你还跟她好?”我大声问:“还商量要拉什么布帘子。接下来是不是要赶我出去?” 思敏相当吃惊地望着我,满脸涨得通红,过了很久才一昂头,拿出一付烈士就义时的表情说:“不错,我就跟你师傅好了,怎么地吧?随你怎么看我们。” 她的话一下子把我的眼泪扯了出来,显然她误会我的意思了,忙说:“我没有觉得你和师傅好不对啊,只是气你瞒着我,不相信我。” 思敏盯着我,半响问:“真的?” “真的。”我使劲点头说:“我又不会拿出去乱讲,你们也别赶我走。” “谁说要赶你了?”思敏笑着松口气说:“你真的越来越神了,刚才吓死我了。” 其实我也吓得不轻,我实在不敢想象,要失去思敏这好朋友,今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和她谈过后,彻底消除了荫翳,我们又恢复了无话不谈,私下谈论师傅成了我们的乐趣,毕竟思敏也需要有人分享她的快乐。 几天后师傅带回一些钢管,当着我的面,大大方方地拼做了个钢架,两头扣在她的床前,把她的单人床加宽了许多,我兴奋地跳上师傅的床滚来滚去,开心极了。很高兴她们不再把我当外人。 “你们三人就这样一起住在那个十几平米的小房间?”莫薇问:“还一住几年?那她们ML方便啊?” “小兔崽子,怎么尽想那带色的。”莫小楠嗔道:“事实上,我就只偷看到一次她们接吻,再没见过有什么过分的亲热举动。那时侯的我,对男女事事尚不是十分清楚,自作聪明地以为,两女孩子在一起,最多也就搂搂抱抱亲亲,从没往你说的那方面想过。” “从她们的秘密袒呈给我后,师傅的那间单身宿舍,就成了我们的家。师傅拿出积蓄,买了台大彩电,给我和思敏一人买了块手表。不久,我们在走廊上砌了个灶台,添置了锅碗瓢盆开始自己做饭。师傅就把工资交给思敏统一安排,自己只留点奖金零用。我原本是要交生活费的,可她们都不要,于是,就心安理得地白吃了几年。那几年,我在那个家过得很幸福很开心,思敏把生活经营得妥帖舒适,在工作和学习上,师傅便是我的依靠,仰仗师傅,我是我们那届包括内招生在内的,唯一一个多升了一级工资的,是师傅辅导我读完自修大学,拿到文凭,是师傅力荐我作了团支部书记,也是师傅撮合了我和卓尔聪的婚事。可以说,没有师傅和思敏,我可能也没有今天。” “那她们怎么分手的?”莫薇问。 “还能为什么,象这样的感情,注定了要分手的啊。”莫小楠叹道。那几年师傅和思敏象夫妻一样,恩恩爱爱地生活在一起,可就是那短短的半年不到的时间,她见证了她们的痛苦无奈,到最后不得不以师傅调到七厂结束。那是一段她不愿意回忆的往事。 第二十二章 【22】 骆思敏在床上辗转难眠,给身边香睡的朵米掖掖被子,起身度到院子。月光下,四周隐约泛着一层秋的肃杀,虫子们在歇斯底里地怪叫,发泄着冬将临近的恐惧,那棵枇杷树也世故地摇着头,躲进夜幕。 作为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她时常会有莫名的困惑,既没有经历过六十年代的艰难动荡;也不能象八十年代的新人那样,鲜明地张显个性开放自我。对人事物境,感觉很多时候只能犹抱琵琶。 十几年前,当她蹦达着青春的脚步,踏上社会,走进工厂,懵懂地形成意识中某些相关的东西时,还来不及修正,这个社会,这个城市,就发生了巨变,所处的工厂也开始改革,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不由分说的把她推进了这滚滚洪潮。 而今,一路跌撞走来,稍作驻足才发现,城市已悄然变了模样,高楼林立,人车喧嚣,昔日的古朴淳厚遗失殆尽,世界精彩得让人瞠目。而为之献出最美好青春的工厂,也黯然失去了往日耀眼的光环。再回头看看自己的生活,在合情合理地经营下,已变得面目皆非。好似一妇人按照常规操作,一揭盖才发现,煮出的竟然是一锅夹生饭。 为了增加点收入,不得不放弃从事了十年的钳工专业,改行去做操作工。和大多数底层员工一样,历经多次的减员改动,思想上基本都统一了认识,那就是,工人当家做主已成为历史,如今的工人,早没有了往日的地位,没有了话语权,只能默默接受从上直下的管制,哪怕是小小一个班长。要想保住这份在当地还算不错的工作,就得无条件地把自己当作机器上的一零件,任人操纵运作。 这些年,她早就不去想,为什么活着,人生的价值,以及她希望的生活是什么等等,这些已经不是她这个阶层能够奢想的。可对于那些她可以想可以怀念的,却又始终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 结婚七年了,审视这段婚姻,她承认自己是幸运的,付逸爱她,那份爱至今未曾稍减。表面上看,她是个满不错的妻子,孝敬老人操持家务,尽心照顾丈夫孩子。但内心,她一直愧对付逸,是的,她不爱他。 十年前,她便在心里挖了一个很深的坑,把所有的感情连带肖亦,一块掩埋了,培上厚厚的土,再踩得夯夯实实.偶尔有一些陈旧温暖的东西滋长堆积,她也会及时铲除。整整十年,同在一个城市,同在一个公司,她再没见过肖亦,也没向任何人打听过,几年前,在买断工龄人员名单上看见肖亦的名字,才知道她已经离开这城市了。 就在昨天,小楠带来的消息,不啻于一枚重磅炸弹,把她记忆中的厚土轰然震松蹦开。过往的一切破土后肆意蔓延,脑海里浮出的依旧是那张英气逼人的面孔,笑容绽开,左颊闪现个深深的酒窝,老是诱得她忍不住伸手拧上一把。她记得那是彼此的初恋,记得彼此要执手一生的承诺,记得肖亦温暖的怀抱热烈的亲吻,记得那几年所有的点点滴滴。原来她费力埋葬的一切,都已然根植于生命,再也无法剥离。 今晚,她又失眠,坐在后院的石凳上,感受着秋夜的微凉,任由往昔的岁月如走马灯一样疯转。 其实很早,两人对未来将面临的压力是做出过预想和努力的,首先是肖亦辞去了团支部书记的职务,她几乎断绝了同学朋友的往来,两人不再参加任何组织活动,尽可能地避开众人视线,小心低调地龟缩在自己的天地。其次打算在外面买套商品房,搬出单身宿舍,工余时间就可以远离公司。95年,她拿出两人辛苦攒下的一万元,忐忑地走进股市,当卖出的第一支股票赚了一千多块时,她和肖亦足足兴奋了一夜,从此她们一头扎进股市,拼命攒钱拼命挣钱,一年以后,帐上的金额已达3万多元,眼见离买房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97年春节,父母去拜望了师傅一家。临走,母亲拜托师娘,有合适的对象帮她介绍介绍,毕竟她已到了该谈恋爱的年龄。母亲的这一嘱托,打破了她先前一直对外称自己在老家有男友的谎言。 师娘随即开始行动,师娘是负责和热心的,立马给她介绍了几个,她找了各种理由拒绝,实在推脱不了的,也去见过面。对她的婉拒师娘并不气馁,发动相识的姐妹一同物色,记不清相了多少次亲,她为师娘的执着烦躁了。 “要不,干脆固定处一个。”肖亦建议。“免得你师娘见天跟喝了鸡血一样拉你去相亲。” “只当是做个幌子,处段时间再分手,你师娘便不会象现在这样较劲,或许知难而退了。”肖亦又道。 她想想也有道理,便答应了,还开玩笑地问:“你不怕我跟人跑了?” “跑天边我都要抢你回来。”肖亦如是说。 于是她选择了一个看上去老实木讷的周姓青年,开始了所谓的谈恋爱。果然师娘消停了,她则每星期和周青年约个两三次会,吃吃饭看场电影,逛逛公园跳个舞。每次,她都象上班一样,按时去按时回,而且经常是肖亦用自行车载她到见面地,周青年对她很规矩,爱慕话也不过火,她就放心地交往了。 如此过了两月,有晚,吃完饭回来,周青年照例送她到宿舍楼下,许是那天周青年酒喝多了点,又许是春季之缘故。总之,周青年没象往常那样礼貌地离去,而是抓住了她的手,她挣脱出来刚待转身,他便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强吻,这一幕,被一起洗澡回来的肖亦和莫小楠撞见。 当下肖亦扔掉脸盆,冲上来扯开周青年,挥手就是一拳,力道之大,险些把她也拽倒。周青年趔趄着倒地上,捂着鼻子,半响爬起来跑掉了。 她和小楠连拖带拉弄走肖亦,回到宿舍,她很是生气,即使周青年冒犯了她,肖亦也不该弄出这么大动静来,还好刚才四周没人。“你怎么这么野蛮?动手就打人?” 肖亦铁青着脸,抓起毛巾往她脸上擦拭,弄得她一阵生疼,夺过毛巾扔了过去,两人正推搡着,传来敲门声,外面有人高叫着肖亦的名字,要肖亦滚出去。还是小楠反应快,赤脚跳下床,从后面牢牢抱住了肖亦,她赶紧冲到门口,开一小缝挤了出去,关上门,一手往外拉着门把手。 是周青年带了两人上门理论,“要那姓肖的滚出来,妈的,人家谈恋爱,她凭什么干涉?”一人说。 周青年鼻孔塞着卫生纸,鼻头象点了个小红灯泡,胸前可见斑斑血迹。正委屈地站在朋友身后。她见状也觉得理亏,便对他说:“先回去,我明天给你解释。” “今晚就要她说清楚。早听讲那人平时就不男不女,莫非真的变态?”另一人说。她象给人抽了一记耳光,又无法反驳,只能继续劝周青年。“先回去,你带人来臊我脸对你有什么好?” 那两人仍在骂骂咧咧,走廊上已有不少门打开,探出一颗颗脑袋。这时,她听见屋里乒乒乓乓地一阵乱响,夹杂着小楠的惊呼,心里不由发紧,拉紧门把,再次对周青年说:“你要再不走,我俩现在就结束,我说到做到,” 周青年考虑了一下,劝走了他的朋友,确定一行人下了楼,她才打开房门,只见肖亦手里抄着菜刀,小楠扑倒在地上,仍死死抱着肖亦大腿。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气得发抖,夺过刀扔一边。“你非要弄得整个宿舍区都知道,整个公司都知道才甘心是不是?” “你竟然责备我错了?” “你打人还有理了?” “那我就眼看着他亲你,是不是?” 这是两人自相识以来第一次吵架。那晚,她没躺肖亦的怀里,为怎样安抚周青年苦恼,为怎样解释肖亦动手搜寻说辞,整整想了一夜,才找到一个稍微说得通的理由。第二天一早,她对肖亦说:“一会我去给周解释,你也去赔礼道个歉。” 肖亦不认识地瞪着她,冷冷吐出一句。“放屁!” 她没料到,师傅已经知道此事,去询问肖亦,正在气头上的肖亦对她师傅也是出言不逊,扬头就是,“关你鸟事。”这一来,师傅顿消对肖亦往日的好感,完全站在了周青年一边,强烈要求她断绝和肖亦的来往。 这件事情在不大不小的范围内迅速传开了,各种议论猜测象长了翅膀的虫子在各个角落飞舞,在这些传言中,骆思敏和周青年一样,是受害者。人们大多谴责肖亦是为了某种不齿的目的,横加阻止他们正当恋爱。于是好奇的,愤怒的,同情的,关心的,各式面孔频频在她跟前晃动,走到哪里都感觉有人指指点点,她只有保持沉默,无从辩驳,每次听到人们议论肖亦的那些话,她的心里如刀割一样难受。她只盼着能早日平息事态,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和周青年相处下去,谈好所谓的恋爱。 但肖亦不同意,自周青年冒犯她后,肖亦就要她分手,她只好反复给肖亦作工作,现在不是分手时候,甚至请出小楠卓尔聪帮忙劝说,好容易稳住肖亦,周青年又有意见了,抱怨他们在一起不象谈恋爱,问她是不是受到肖亦威胁云云,面对方方面面的压力,她觉得心力绞瘁。 夏日临近了,人的情绪也随着气温高涨,当肖亦再次问到她究竟要和周青年处多久,她终于爆发了。“不知道。是你当初要我和他处的。” “当初我错了,不该出这样的馊主意。”肖亦说:“其实细想,是我们不对,不该利用他。” “那你要我怎么办?见天去相亲,还是挽着你公开我们的关系?” “反正不能这样下去了,我们得重新考虑以后。” 是啊,以后怎么办?那些日子,她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没人愿意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中生活,也没人愿意老给人指指点点。所以,即使和周青年断了,她依旧要继续去相亲,继续和某青年交往。与其这样折腾,不如维持现状。 “我考虑好了。”她说:“我就和周处下去,实在哪天拖不下去了,就和他结婚。反正我心里只有你,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的。” “不可能!”肖亦断然否决。“这样做,对你我他,都是不负责任的,也不公平。” “那你说怎么办?” “我们走,走得远远的,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她摇摇头。“往哪里走?哪里会有一个容我们的地方?” 两人都各执己见,平日里就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争来吵去,谁也说服不了对方,肖亦提出了分手。 “你说什么?”她不相信地问道:“你再说一遍。” “若你已有了结婚的打算,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 她听后笑笑,抬腿跨上桌子,推开窗就往下跳,太欺负人了,都在逼她,不如从这5楼跳下去,一了百了。 肖亦拉住她,拦腰抱住。她跟疯了一样又抓又咬,十八岁就跟了肖亦,如今竟说出这样的话,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口口声声说是用生命爱着她的,为什么就不能体谅她的难处和压力? 肖亦死死抱着她,也哭,是那种无声的浑身抽搐。第一次,她明显感觉到了肖亦的挣扎和无助。 那以后,肖亦没再提分手,也不再阻止她和周青年约会,只是有时在她约会前,紧紧地把她楼怀里,狠狠地亲吻,甚至咬破她的嘴唇。大多的时候,肖亦很沉默。她知道两人之间已有了距离,好似一大池子,中间豁然开裂一缝,眼见蓄满的信任恩爱在一点点流失,却无从修补。在这种煎熬折磨中,她只能顺着原有的轨迹拖着过下去。 直到现在,她依旧不清楚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回宿舍,就看见了那样匪夷所思的一幕。后来,她在楼下的石凳坐到天明,还是没弄清是不是幻觉。昏昏地进车间上班,就接到家里有事情的电话,便请了一个礼拜的探亲假,回了趟老家。 待她回来,肖亦就走了,调去了七厂,一句话都没留下。她去七厂找过多次,可肖亦一直躲着不见,好容易堵住一回,竟拔出水果刀往手腕一横。“不想我死,就别再来了。” 如果说,所有的结局在开始前就注定了,那离别的这幕究竟是谁执导的?是什么让肖亦突然变得如此绝情?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怎么都想不明白,问小楠,也只是哭。 无奈,在股市低迷的情况下,她把股票全部腰斩割肉,卖出两万块,让小楠带过去,人都没有了,要钱做什么。小楠又原封不动带回来。 “师傅不要,说再拿过去,她就一把火烧了。”小楠道:“也不许我再去找她。” 这下,她绝望了。她一直认为自己看肖亦很透彻,当初众人误解的古怪不可理喻,在她看来其实只是肖亦构筑的一个厚壳,外表张牙舞爪,内里却脆弱柔软,是她曾经找到肖亦最柔弱的地方,把她拖了出来,而今,肖亦又缩回了壳里。她知道自己彻底失去了她。 夜很深了,骆思敏明显感觉到了秋的寒意。明天就能见到她了,十年了,她会变成什么模样? 第二十三章 【23】 若不是莫小楠领着进门,骆思敏相信,即使走在大街,两人相对而遇,她也不见得会认出肖亦。 刚窜出头皮的发苗,稀稀拉拉徒劳地竖着,一身红密的痱子让人看了浑身起鸡皮疙瘩。脸上丝丝网网地牵出了许多细纹,那条寸把长的伤疤,象只拍死的蚯蚓,说不出的可怖。从外型看,也找不出丁点往昔熟悉的影子,当年的肖亦也瘦,确是精瘦干练。而眼前这人,倒似是脱过水一般,黝黑干枯萎顿,畏畏缩缩地跟在莫小楠身后。 尽管莫小楠在电话里已详尽告之了肖亦的情况,骆思敏还是有些须自信,她认为,即使肖亦忘记父母忘记自己,也断然不会忘记她的。然而,呼也呼了,喊也喊了,叫也叫了,肖亦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没超过五秒钟,莫小楠甚至扳着肖亦的脸,直对着她,她看到的依旧是一张陌生、呆木、毫无生机的面孔。 骆思敏颓然跌坐下来,先前所有的紧张、期待、幻想,象刚跑完百米冲刺,一下子泻个精光。看来,电视电影所演绎的情节,也并非都是编剧凭空假想,至少有部分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不过还原于生活时,却让当事人难以接受。至少,骆思敏是茫然无措的,做梦都没想到,十年后和肖亦的相见会是这样。当年那个英姿俊美,敢爱敢恨的肖亦,怎么也和眼前这人联系不上啊。好似十年前,曾用心地收藏了一张精美的画卷,如今一打开,才发现已被岁月这虫子啃噬得千疮百孔面目皆非了。 肖亦四周张望了一会,抓起茶几上朵米剩下的半包零食,张嘴就啃,骆思敏看见她指甲缝里,黑呼呼的满是污垢,隔着几米远,都能闻见她身上散发出的浓浓汗味,心里好一阵难受,以前的肖亦是那么讲究的一个人啊。不由对着莫小楠叹道:“不知道在外面遭了多少罪,也没个人照顾。” “有人照顾的。”肖亦竟然听懂了,嘴里嚼着食物,含混地回答。 “谁照顾你的?” “我女人。” “什么意思?你女人?!” “嗯,她说她是我女人。” 一旁的莫小楠想阻止这段谈话,已经来不及了。果然,骆思敏回过头,瞪着她,眼里的火苗一点点窜起来,一字一句地问道:“莫小楠,到底怎么回事?”莫小楠躲过那目光,徒劳地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说啊,什么女人?”骆思敏提高了音量。莫小楠低着头闭上眼,干脆装死狗。 “又失语了是吧?又和十年前一样什么都不说,是不是?”骆思敏跳起身,伸出食指,来回在两人面前点来指去。“好!好!好!一个失忆,一个失语,你们就是这样收拾我的!”说罢,冲回房间,大力关上房门。巨大的声响让客厅的两人抖了个哆嗦。 莫小楠没想到刚回来就惹骆思敏生这么大的气,沮丧地带着肖亦上楼,回她自己的家,在莫薇的房间铺上床,安顿好后,对肖亦说:“师傅,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那女人好凶哦。” “她叫骆思敏,曾经是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 “她发脾气。” “她发脾气不是冲着你。她和程丽丽一样,很爱你,对你也很好,以后要听她的话,好吗?” 肖亦点点头,接过莫小楠递来的换洗衣服,洗澡去了。 对于师傅的归来,莫小楠打心眼里感到高兴,一直以来,她知道自己是个心理依赖感极强的女人。在她的人生道路上,不同阶段,总要寻觅一个人,作为她心灵的依靠。离婚后,莫小楠心智成熟了不少,在外人看来,她豁达能干,处事圆滑,可这些年要没有骆思敏在身边,她是走不出那段阴影的。前些日子,隐约得知思敏即将离去,正感惶惑,师傅的出现让她吃了定心丸似的放松塌实了。失忆了怕什么,慢慢调养,总会有好起来的那天,退一万步讲,就算师傅永远记不得过去了,那就让她从现在开始有记忆好了,只要人在,就有希望,有了希望,日子才会过得有滋有味。 莫小楠现在犯愁的是思敏,以她的了解,骆思敏不是个小气记恨的人,可要较起真来,很有可能象十年前那样,翻脸绝交。她可不愿意和思敏交恶。好在是放假,她决定用行动化解思敏的怨气。 莫薇发现了空气中的诡谲,问道:“小姑,敏姨怎么了?” “没什么,内分泌失调加经期反应。”她回答。早饭后,她就让莫薇带着朵米出去玩,赶走两孩子,便带着师傅去楼下,给思敏的家做卫生。这是莫小楠想到的最好办法。这几年,骆思敏包揽了两家的家务,她想通过这种方式回报一下,顺便软化正处在气头上的骆思敏。于是,她一改往日的庸懒,甚至象日本女人一样,梗着脖子,撅着屁股,双手直推毛巾,来回擦拭地板。累了一天,总算里里外外打扫得一尘不染,光鉴照人了。又赶着作了一大桌可口的饭菜。下白班的骆思敏回来,对房间里的忙碌视若透明,莫小楠好几次涎着脸上前搭讪,都只看见个冷冷的后背。晚饭时,任凭两孩子千呼万唤,思敏把自己关房里,就是不出来,这下,莫小楠没辙了。 长假的最后一天,莫小楠正睡着懒觉,莫薇进来道:“小姑,敏姨一大早就进我房间了,你去看看不?” “怎么了?” “我看敏姨不对劲,生拉活扯把你师傅弄醒,说要和她谈话。” 房门敞开着,她听见隔壁房间有说话声,遂起身,到门口。 “再好好想想嘛。”是骆思敏的声音。 “不想。” “怎么可能一点都记不得了?刚才我跟你说了那么多,再想想。” “不想啊,头疼。” “头疼也要想,你不能这样下去的。” 莫小楠推开门,肖亦靠墙坐在床上,思敏站在一边,她本想劝思敏别太着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这时,肖亦拿过桌子上的一纸盒,抓起里面的饼干就往嘴里塞。 “你起床还没去洗漱,怎么就吃东西了?”骆思敏说着,伸手去夺,肖亦把纸盒紧紧抱怀里,扭动身体躲避着。抓扯了几下,肖亦不耐烦了,叫道:“好烦啊,死女人!” “骂得好!”骆思敏总算抓住了纸盒,用力一拉,纸盒破裂,内里的小饼干如天女散花一样从半空坠落一床,这让骆思敏更加火大,将盒子往地上猛地一掷,“我该死!那你呢?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还不如当初死在外面呐!”然后又扑了上去。 莫小楠看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拽住骆思敏,道:“思敏,你要干什么?你疯了?” “是,我是疯了,早被你们搞疯了!”骆思敏挣扎着,一直站门口的莫薇赶紧进来,把已吓得往里缩的肖亦扶起,逃出门去。 莫小楠控住骆思敏,待二人走后,才一把推她在床上。“思敏,你怎么能这样?刚才都说些什么呀?再怎样,我师傅现在是个病人啊!” 骆思敏倒床上,开始恸哭,不时翻滚着,身下满是碾碎的饼干末。以前莫小楠见过思敏流泪,而这样的嚎啕,印象中却是第一次。 “思敏,有话好好说嘛,咱别这样高调成不?”她调侃了一句,试图缓解气氛。 “滚出去!” “不滚。”她应道。明明是自己的家,干吗要滚?不过为了防止思敏跑,她关上房门,抬支椅子抵住门坐下。待思敏悠悠扬扬地哭了个段落,她才开口道:“我都告诉你好了,思敏。” “我不要听!”骆思敏劈着嗓子叫道:“师徒俩没一个好东西。” 莫小楠叹口气,道:“我师徒俩是什么东西,听完了你再做评判嘛。” 听得对面的哭声小了些,莫小楠缓缓说道:“十年前,香港回归举国欢腾,趁着这份喜气,我和卓尔聪领了结婚证,开始布置新房,筹办婚宴。可你和师傅的感情却逐渐走到了尽头,你们争吵,相互折磨,两人都瘦得跟鬼一样。” “感情走到尽头?”骆思敏蓦地坐起身,冷冷一笑。“她这样告诉你的?” “没有,师傅什么都没对我说过,是我自己这样认为的。”莫小楠道:“那段日子,你每晚都出去和周青年约会,很晚才回来,你一走,师傅就呆呆地坐着,几个小时都不动一下。” “我每晚出去约会?哼。”骆思敏又是冷冷一笑,抹去一脸的泪水。“终究都是我的错,不然你们怎么找得到借口?” 莫小楠没理会她,继续道:“眼见我大喜的日子快到了,可我不放心这样离开你们,那里也曾经是我的家啊,在我心里,你和师傅早就等同我的亲人,即使那个家要散,也不想你们伤痕累累的散。我找卓尔聪商量,希望能帮帮你们,卓尔聪说有机会他会去好好劝劝师傅。那晚,你见到的是事实,也不全是事实” 第二十四章 【24】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下午,周青年来车间接你下班,他是搂着你的肩走出车间大门的。师傅取了自行车,望着你们的背影,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思敏竟然让他搂着!” “没有,绝对没有。你看花眼了。”我说着,拉住她自行车后坐,蹲下身大叫肚子疼。彼时正是下班高峰,要是师傅控制不住自己,当众搞点什么事情出来,那可就整个公司都出名了。我拖着她,等到卓尔聪到来,我们买了些凉菜啤酒,三人回了宿舍。 卓尔聪见师傅一直绷着脸,便劝道:“不就是思敏被周搂了一下肩膀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说罢搂住师傅。“我也搂了你了,你看看你少什么没有?” 师傅推开卓尔聪,道:“可思敏竟然允许他搂着!” 卓尔聪道:“肖亦啊,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知道你们拿周青年作幌子,可人家周是真心喜欢思敏,认真在追求思敏,认真地谈着恋爱,他有什么错?恋爱中的男女怎么就不能拉拉手搂搂肩了?” 师傅捂着脸,半响道:“都是我的错,不该出这样的主意。” 卓尔聪道:“确实,人家周凭什么就该作冤大头被你们利用?你现在看他搂思敏的肩膀就受不了,那将来他要搂思敏的腰,要抱思敏在怀里,要亲吻或者更进一步亲呢,你怎么办?” 师傅没作声,一杯杯喝着啤酒。过了会,卓尔聪很突兀地说:“听我一句劝,放手吧。”师傅摇头,任凭卓尔聪怎样说,仍是那句话。“不,绝不轻言放弃!” “那好。”卓尔聪放下筷子,问:“那你告诉我,你,或者说你们,准备怎么做?象思敏建议的那样,她结婚,私下你们仍来往?” “那不可能。我说服她跟我走。” “姑且认为你的方法可行,去一个陌生环境压力小些。可肖亦,你想过没有?你是厂子弟,当初进厂又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这份工作于你而言,无足轻重。但象思敏小楠她们外招生,能进咱公司,家里和本人都是付出了很大代价的,不可能把工作说丢就丢。再有,即使思敏同意跟你走,她还有家庭那关,她父母能同意吗?” “照你这么说,我们没路了?” “对,没路。”卓尔聪很坚决地点点头。 “为什么?”师傅有些激动。“我们相爱,我们感情很好,我们招谁惹谁了?” “这不招惹了谁的问题。”卓尔聪说:“肖亦,我和小楠理解接受你们,并不等于旁人能理解接受你们,毕竟你们选择了和大多数人不同的生活方式。” “理解本来就是意识范畴的东西,谁稀罕他们接受了?我们只想关着门过自己的日子,不行么?” “不行,至少在这里不行。”卓尔聪道:“这里是个小地方,观念落后。你别试图做些什么叛逆的举动去挑战传统,没用的,到头来受伤害的只是自己,若你一意孤行,那就得永远生活在人们的非议和口水中。” 卓尔聪倒酒喝着,看看不作声的师傅,继续道:“小楠一直要我好好劝劝你,今天我索性把话给你讲透,对你肖亦,我是真心佩服的,你有思想有主见有追求。你今年有27了吧,你能不顾家里的压力,不顾周遭异样的眼光,依旧独身过着你想过的日子。但思敏不一定有你这样的抗压强度啊。你也知道,在我们公司,女孩子二十二三岁是恋爱的黄金季节,以思敏的条件,本该处个有文凭的大学生,或者找个家庭条件好的厂子弟,现在因为你的缘故,扯着个周青年做幌子谈朋友,你这样是在祸害她啊。” “我在害思敏?” “不是吗?你如果继续耗着她,只会毁了她名誉,如果再拖上两三年,等她过了二十五岁,那时侯恐怕思敏真没得选择了。你愿意看着她随随便便找个人把自己嫁掉?她年轻,很多事情考虑不周全,你大她几岁,你得考虑周全,得为她以后着想负责。我还是那句话,放手吧,如果你真的爱思敏。” 师傅沉默了,他们谈话时,我没插一句话。我觉得卓尔聪说的都很有道理,师傅也不可能没想过这些,只是由着卓尔聪说出来,把她仅有的幻想都毁灭了,有可能她就是那会感到绝望的。 后来,我送卓尔聪出门,他还再三嘱咐,怎样都不能松口,一定要劝师傅放手。回到宿舍,师傅仍呆呆坐着,我正要收拾桌子上的碗碟,她一把抓住我手腕,颤声问道:“小楠,我真的是害了思敏么?” 师傅当时的眼神是散乱和狂暴的,我避开她的脸,一咬牙狠心说:“师傅,我只知道思敏很痛苦,你没见她都瘦得脱形了?而且人也恍恍惚惚的,最近炒菜,不是没放盐,就是放几次,再这样下去,我怕她会崩溃掉。” 师傅听了,无力地松开我。我注意到她手臂红肿得厉害,她在以前舞厅打架被砍的那道伤上,呈九十度齐齐地烫了五个疤,象个十字。我在宿舍里没找到酒精,想起卓尔聪给我老爹买的那壶高度白酒,就倒了些,给她处理,我把硬壳挑开,挤出脓液用白酒反复涂抹,她都没有一点反应,只直勾勾地盯着我问:“这个家,就这样散了么?” 我低头没回答,那会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很害怕她做出什么我无法控制的事情,我看了下时间,快十一点了,很后悔卓尔聪早走,又盼着你早点回来。于是,处理完伤口,我开始往师傅的杯子里倒白酒,劝她喝,想着她喝醉了就没事了。 师傅没拒绝,我倒多少她就喝多少,一边喝,一边喃喃讲述她第一次见到我们时的感受,讲我们住进宿舍后的欢乐,她记忆力很好,许多小事小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说那些事情的时候,她眼泪象开了阀似的往外涌,一滴滴汇到下颌,再重重地砸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师傅说话有些大舌头了,我觉得应该是喝醉了,就上前扶起她,把她放在床上,刚准备去褪她外套时,她一把拽住了我,往怀里一拉,我就跌床上去了,然后,然后 莫小楠然后了几次,依然没能流畅地叙述出随后发生的一切,虽然事情过去了整整十年,而今面对思敏,她仍觉得羞愧难当。虚弱地把头埋进膝盖。 骆思敏的思绪也飘回到十年前,她记得那晚回宿舍,推开门满屋子的酒气熏人,进去几步,在不是很明亮的台灯下,她看见赤身的莫小楠卷缩在肖亦怀里,两人相拥而眠,熟睡正酣。当即她象是后脑给人重重击打了一棒,踉跄着栽到床前。 她的叫声惊醒了莫小楠,莫小楠瞪着眼,吓傻了一般从肖亦怀里挣脱出来,狼狈地爬回上铺,用毛巾被蒙着头哭泣,而床上的肖亦,任凭她怎样摇扯,都跟死猪一样不动,她站在床边,耳朵一直嗡嗡作响,刚才的那幕刺激胃部开始翻涌,便转过身,打开门冲了出去 “你一出门,我就穿上衣服追了出去。”莫小楠抬起头,道:“后来见你坐楼下的石凳上,才返回房里。当时我心里乱成一团麻,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我没能理出头绪。思敏,你知道平日里师傅对我很好,她当我是徒弟、朋友、妹妹,甚至有时当我是孩子,唯独没有爱恋在里面。我呢,尊敬她钦佩她喜欢她,可从没想过会和师傅有什么情感和肉体上的往来。在我的概念里,师傅是你的。当时我只觉得没脸见你。” 莫小楠说到这里,弱弱地笑笑,又道:“其实,那会我和卓尔聪已经领了结婚证,但我们没有同房,那晚是我的第一次,就这样莫名其妙稀里糊涂给师傅拿去了。而且,她在我耳边一直念叨的是:‘朵,不走!朵,我们在一起’” “别说了。”一旁的骆思敏别过脸,阻止道。 “多年后,回想起那晚,我依旧觉得对不起你。思敏,我知道这件事对你伤害很大,请你原谅我,不过请不要怨恨师傅,这事也不怪她,或许只能算是个意外。” 莫小楠起身,递了张纸巾给垂泪的骆思敏,继续说:“第二天,我跟在你身后,进了车间,我给师傅请了假。买了早餐,回去却叫不醒她,一摸手脚发凉,赶紧给卓尔聪打电话,他赶来后拎着那壶白酒直嚷:‘傻妞妞,这是我在酒厂买的原度白酒,给你老爹泡药酒用的,不能这样喝,你咋灌她那么多。’然后伸出食指放师傅鼻子前探试了一下。‘赶紧送医院,别酒精中毒了。’把师傅弄去医院,挂上液体,下午她才醒过来,一交谈,她根本记不得喝了白酒,她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卓尔聪和她交谈那会,就是说,卓尔聪走后一切事情她都不记得了。” “可能吗?她那阵子就会失忆了?”骆思敏不相信地道:“都说是酒醉心明白,偏就她失忆了?” “这你不用怀疑,思敏。白酒喝到一定程度是会出现部分记忆缺失的。”莫小楠解释道:“我自己也有过类似经历。对师傅记不得前晚的事情,我是暗自庆幸的,至少大家不会尴尬了。回宿舍,她盯着你洗脸的毛巾看了看,伸手一摸,是干的,就问:‘思敏昨晚没回来么?’我无法回答,她便不顾我劝阻,去车间找你。到你班组才知道你请了探亲假,和周青年一起回老家了。” 骆思敏莫名其妙道:“我没和周一起走啊,我回家是父亲住院,周后来是到我家来过,可我当天就轰他回去了的。” “你师傅亲口讲的,说周青年此番是去提亲。那天下午,师傅便写了申请打了报告,那会七厂急需操作工,三四天的工夫,她办好手续,就调过去了。卓尔聪说,这个结局对你们都好。所以你回来后,不管你怎么问,我除了哭就是失语。师傅也不再见我,说看见我就会想起你,就会想起我们曾经的那个家。不久我结婚,此后三年多时间,我们三人都没有往来,我是2000年猴子他们请客,才又和师傅联系上的,至于那个女人,叫程丽丽,我所知道的是,她比师傅大,是水泵厂的下岗女工,02年她们通过网络认识的,03年师傅买断工龄,出去后她们一直生活在一起。” 骆思敏听了,良久没有做声,心里真可谓五味杂陈,一直想明白的真相,如今知道答案了,又能怎样呢?即使没有这些个好心人参合,在当时的情形下,她和肖亦又能走多远?两人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了,或许就如卓尔聪所言,那样的结局是最好的了。 原来,十年前的转身,彼此就已经渐行渐远了,她留驻的只是往昔的一个背影而已。骆思敏叹息着泪流满面,或许,心底尘封的那个结终将渐渐消融,终将化为一缕薄薄轻烟,随着窗外的秋风濛濛飞散 .第二十五章. 【25】 莫薇感觉正拉着一个女孩的手,虽看不清女孩的眉眼,那手却很柔软很温暖,两人卿卿我我交谈甚欢。突然,天色巨变狂风大作,身后蹦出了许多面目狰狞的人,叫嚷着举着棍棒追赶她们,她们便没命地跑起来。她恍恍惚惚地知道自己在作梦,但被魇住了,怎样叫喊挣扎都醒不过来,只清晰地看见在梦里她和女孩尖叫着一路狂奔。蓦地,脚底一滑,掉进一个大坑,直直地坠落下去,下坠的速度很快,眼前的景致模糊着掠过,令人眩晕,两耳全是呼呼风声,直到心脏再也承受不了这失重的刺激,大叫一声,坐了起来。 莫薇大口喘着粗气,平息着刚才梦魇的难受。另一张床上,有肖亦轻微的鼾声,她待心跳平稳了些,擦去满头大汗,起身去了客厅,点上一只烟,深深吸了一口。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间或打在雨棚上,发出滴滴答答的清脆声。在这样一个雨夜,莫薇并不复杂的心事,被淋得湿漉漉地发酵沉重起来。白天,老爸给她打了个电话,来小姑这一个月了,家里第一次和她联系。电话里老爸说话小心翼翼的,客气得让她不知所措,老妈则没说上两句话就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她赶紧挂掉电话,心里难受得厉害,老妈三十岁生下她,而且是难产,差点没了性命。如今,操劳了大半辈子的父母因为她的事情这样伤心,她很内疚很自责。可要她去接受那种大多数人的生活,她做不到啊。 客厅的灯亮了起来,莫小楠睡眼朦胧地眯着莫薇,问道:“大半夜咋坐这里抽烟呢?怎么了,薇薇?” “没什么,刚作了个梦,吓醒了。”莫薇回答。见小姑打着呵欠,懒懒地拖着步子关上窗,拉上窗帘。小姑身上的这款睡衣很性感,妥帖地遮掩住了身体的关键,又留有极大的想象空间。此刻的小姑身体是丰腴的,头发是蓬松的,眼神是迷离的,让莫薇着实地看懂了什么叫成性的妩媚。 “做什么噩梦了?”莫小楠拿过莫薇手里的香烟,摁熄灭了。 莫薇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把梦境描述了一遍。莫小楠听了,伸手拨了拨莫薇头发,也笑:“真是个傻孩子。”牵起莫薇的手往前拉。“别瞎想了,回房睡觉去。” 莫薇坐着没动,盯着小姑,幽幽地说:“我本以为,你会象帮你师傅那样帮我的。” 莫小楠叹口气,转过身来,轻轻地把莫薇的头抱在怀里。她无法跟莫薇细说,当年她和卓尔聪确实真心想帮师傅她们,只不过,最终他们夫妇选择的是帮忙拆散了那对苦鸳鸯。 莫薇的脸躺在小姑的胸上,说不出的温暖放松,心里的委屈象拔了盖子似的喷涌而出,冲得眼睛涩涩的湿润起来。“帮帮我好吗,小姑?我无法回去面对老爸老妈,我不是存心伤他们的心。” 莫小楠哄孩子样的拍着莫薇,沉吟一会,道:“薇薇,小姑给你保证,你的亲人不会成为你梦里要追打你的人的。”然后又拉拉她道:“好了,别眼泪鼻涕涂我一身。” 莫薇抹去泪起身,耍着赖地说:“我要跟你睡。”进了小姑的房间,莫薇不由破涕而笑,小姑偌大的床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毛玩具,只在床中央留有一个人的位置。莫小楠打小就喜欢这种毛绒绒的玩具,抱在怀里贴着身体,绒毛的细腻软和会把她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熨烫得舒舒适适的。她挪走一些玩具,把床腾出空间,塞了只海豚给莫薇。“抱着它,一会就睡着了。” 莫薇听话地抱着那大家伙,软软的,上面有小姑淡淡的体香,真的就赶走了心事,沉沉地睡去 当那股似有似无的香气再次飘来的时候,莫薇耸耸鼻子,嗅出是肉的香,接着鼻尖触碰到了一个滑滑的东西,微微睁开眼,看见脸边晃动着一个貌似勃起的男性生殖器的东西,一下子惊得睡意全无,翻身坐起,定睛一看,肖亦正蹲在床边,手里举着小姑她们早餐切成片常吃的火腿肠,她整只用竹筷穿着。 “你干什么?”莫薇嚷道,气恼地用手擦去脸上蹭的油渍。 “吃不吃嘛?”肖亦抖动着竹筷,脸上挂着灿烂的笑,火腿肠上涂满了油,眼见就要滴了下来。莫薇轰赶苍蝇一样挥舞着双手道:“赶紧拿走,别弄床上!”待肖亦站起身,便跳下床,推着她出门。 “你当真不吃?” “不吃不吃,出去。”莫薇说着,趁机把手上的油污抹在肖亦的背上,关上房门。 肖亦回来快两个星期了,头几天很老实,安安静静的。莫小楠和骆思敏封锁了她回来的消息,她们打算观察一段时间,肖亦能恢复记忆最好,如若不能,也得知道哪些话能说,哪些事情能做了,才好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是以家中没人的时候,照看肖亦自然就是莫薇的事了。本来,莫薇对肖亦是有好感的,大家都是拉拉,同道中人嘛。可最近,那家伙象是踩熟了地盘,见天手脚不停,东搞西弄,老是闯祸,甚至抢朵米的东西。骆思敏抽了几天疯后,对肖亦迁就得不得了,每次朵米尖着嗓子告状,她总会哄道:“宝贝听话,肖阿姨有病,你要让着她。”莫小楠则直截责怪莫薇:“薇薇,别老顾着上网玩,看好我师傅啊。”这让莫薇心里多少有些不快。 在床上躺了一会,睡不着了,莫薇起床,在客厅见肖亦把小姑的茶具拿出来了,忙奔过去,拿过她手中的茶壶。“别碰这个,这可是我小姑的宝贝。” “我要浇花。” “浇花用花壶。”莫薇道,小心地收拣好茶具。一转身,却见肖亦又用扫帚在地板上埽。“干什么?这是擦厨房的。”莫薇一把夺过,进得厨房,桌上只有空杯碟,便问:“我那份早餐呢?你都吃了啊?” 客厅里肖亦应了一声:“你自己说不吃的。” 妈的,一小锅牛奶,两个面包加一大支火腿肠,她咋那么能吃?难怪整日精力旺盛,敢情粮食吃多了,莫薇忿忿地收拾着厨房。电话响了,只听见肖亦扯着嗓门叫唤道:“你好,哪位?找莫薇呀?她不在,上班了。” 莫薇擦了手出来:“跟你说过几次了,莫薇是我,上班的那个是莫小楠。” “哦,你是莫薇,兔子是莫小楠。”肖亦点头道。莫薇接过电话,是魏一一打来的,说今天休息,正无聊, “那你过来玩嘛。”莫薇道。想着敏姨要下午四点才下班,自己在家守着这个失忆的半痴傻,也很无聊。说了会话,一抬头,肖亦拿个电蚊拍正在她眼前挥舞,吓得莫薇赶紧挂上电话跳到一边。“你就不能消停会啊。” “有只苍蝇。” “你就是只苍蝇。”莫薇恶狠狠地道:“还是只患多动症的苍蝇。”话音刚落,就听得肖亦大叫一声,扔了电蚊拍。捏着手指直跺脚。 莫薇嘎嘎地笑起来:“被电了吧?你以为是网球拍呢,要咬人的。” “好痛啊。”肖亦跺脚叫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活该,这下你该老实了吧?” 肖亦瞪了莫薇一眼,转身回了卧室。莫薇长吁口气,总算安静了,打开音响,半躺在沙发上,全身懒懒地浸泡在音乐里,说不出地舒坦。这一个月闲散的日子,只要不去想回家面对父母,不想未来,她觉得过的还是很愉快的,如果永远都能这样就好了。迷迷糊糊地不知躺了多久,魏一一敲门,进来后,魏一一又是一阵感慨。 “你别一看见房子就感慨嘛。”莫薇道。 “你小姑一个人就有两套房,可真有钱啊。” “嘁,我小姑算什么有钱人。”莫薇不屑地说:“去年我有个客户,那家伙,光房产就有五、六处,家里三部轿车,去年又买了一个单元,从一楼到六楼,全拿下投资做宾馆。那才叫有钱人。” “你说的那种富人我只在电影电视上看过,生活中我没遇见。”魏一一打断莫薇的话。在她的生活圈子里,多是生活在底层,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普通人群。象父母,十年前双双下岗,一直在农贸市场卖蔬菜,家里别说买房,就是添置件电器也得计划很久,魏一一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父母能在有生之年住上新房。在她眼里,莫薇的小姑,以前的老公就应该算是有钱人了。 “既然那么想住新房,就贷款买一套嘛。”莫薇说。 “尽说废话。有钱能不买?”魏一一白她一眼道。这两年房价飞涨,父母所在的城市和这里差不多,清水房都三千多元一个平方了。来这后她找了个工作,月薪一千多,老公是公务员,月收入近三千,所以她每月都能给父母寄回一千快,本想再等两年,凑足了首付和装修费,就贷款买上一套,而今老公移情,说分手就分手,凭她每月一千多块,除去房租生活费,没什么剩余,买房又成了泡影。 “我倒是觉得,房子能买就买,买不上租住也不错,反正我们拉拉又不要小孩,也不必考虑给后代留什么遗产。”莫薇又道。 “为什么作拉拉就不能要孩子?以后要是经济允许了,我就要生个小孩。”魏一一说。 莫薇撇撇嘴,不住声了,认识魏一一后就老听她念叨房子,没能力买就别去想嘛。象她莫薇,工作后,月薪也有三千多,依照她所在城市的房价,连半个平米都买不上,如若非要逞强买,就只有剥削家里拿首付和装修,自己每月还贷。莫薇不想给家里给自己太大压力,是以没考虑过买房子,只要不买房,尽管是月光族,但毕竟每月收入是够开销的。不过她懒得和魏一一谈这些,各人的看法不同,还想着要小孩呢,并不是经济宽裕不宽裕的问题,作为拉拉,现在自身的权益都没保障,又拿什么去保障拉拉的后代?养小孩不是养小猫小狗,要负责任的。作不到的事情老瞎想,不是自己徒增烦恼么。 莫薇打住了话题,一把拉魏一一在怀里。“别想那么多,操心多了容易老。” “别碰我,烦着呢。”魏一一拨开莫薇的手。 “烦什么嘛,烦能烦来钞票?能烦来房子?真是的。”莫薇说着,不由分说地捧起魏一一的脸,吻住了她的唇。此刻,魏一一没有心情亲热,她只是想说说话。和莫薇在一起究竟算怎么回事,她也说不清楚,莫薇很帅,知道体贴人,家境比她好,两人是否有未来,她没想过,她奇怪的是自己的身体对莫薇竟然那样渴望顺从,她一直认为自己不是个性欲强烈的人,但往往经莫薇三撩两拨,体内便会迅速有反应,她徒劳地挣扎了几下,便任由莫薇把她放倒在沙发上。 “你们干什么?” 声音来在上方,两人一抬头,只见肖亦站沙发后,勾着头瞪着她们。莫薇赶紧从魏一一身上爬起来,她忘了肖亦在家了,难堪地移到一边。魏一一更是羞得满脸通红。 “你们干什么?”肖亦绕过沙发,继续问道。 “关你什么事情?你这叫偷窥,不道德地,知道不?”莫薇气咻咻地道。魏一一立刻明白了眼前这人是莫薇小姑的师傅,见她怀里抱个玻璃瓶子,便岔开话问道:“你抱的什么?” “幸运星。”肖亦说:“装满这个瓶子,就有幸福。” 魏一一“哦”了一声,又问莫薇:“你怎么称呼她的?” “不知道该怎么叫她。”莫薇道:“跟着朵米该叫肖姨,随着小姑就该叫师公,好难听。” 魏一一道:“就叫她前辈吧。” “好啊好啊,你叫我前辈,我叫你后辈。”肖亦道。 莫薇也笑了,不再尴尬,道:“还前辈呢,她什么都记不得,早忘自己是拉拉了。现在是朵米的学生,前几天朵米教她说英语,thankyouverymuch,她用本地话给念成:三颗药喂你妈吃,把朵米笑得地上打滚。” “喂你妈吃。”肖亦冲莫薇翻翻白眼:“小兔崽子。” “你看,就脏话学得挺快。”莫薇说。 魏一一看着肖亦。“她年轻时候肯定很好看。” “有我帅吗?”莫薇说。 “论五官你没她精致,论身材,你骨架大了些,前辈是修长,尤其那腿,我敢打赌,她能穿你的裤子。” 莫薇不服气,自己一米七五的个头,肖亦明明没她高,进房间找出条牛仔裤递过去,肖亦换上,果然,除了肥大了点,长短确是合适。魏一一又一阵惊呼:“你看她腹部,居然没一点赘肉。”莫薇不悦了:“你咋跟个花痴一样,看她肚皮干嘛。” “你才花痴,我是说没想前辈奔四的人了,身材还这么好。” “就是,我女人说”肖亦刚说了一半,赶紧用手把嘴捂上。 “说什么?”魏一一问。 肖亦摇头:“不能告诉你。” 莫薇道:“你女人赞你漂亮好看,身材好是啵?” 肖亦道:“兔子说不能和外人说女人的。” “你对她说没关系,别人就不能说了。”莫薇道:“还有,除了你女人,你的肚皮不要随便给人看。” 肖亦点点头,又道:“兔子怎么还不回来?我饿了。” “你早上吃那么多又饿了?”莫薇一看时间,十二点多了,这才想起小姑说过中午不回来,便进厨房,煮了些面条,三人吃了,莫薇扯扯魏一一:“走,午休去。” 魏一一小声道:“你怎么老想着那点事情。” 莫薇一本正经道:“想什么了?午休是好习惯。” 魏一一道:“跟你在一起,我都觉得自己是消防队的了。” “什么?”莫薇怔了怔,笑了:“可不是嘛,一会火真要着起来了。”说罢拉着魏一一,对肖亦道:“我们去午休,你有事情就叫我。”进房间后,莫薇记住了把房门插上。 第二十六章 【26】 肖亦在客厅里呆坐着,四周静悄悄的。她知道自己把过去全忘记了,她很苦恼,感觉过去的记忆在脑海里被一块巨大的黑幔遮住了。只记得在医院醒来,大脑就是一片空白,眼前有一个女人在哭泣。出院后,那女人一直照顾着她,每晚都抱着她,絮絮叨叨地讲述她们在一起的时光,但没能唤起她的记忆。倒是在梦里面,反复看见一个抱着兔子的女人,站在马路中央,惊恐地望着飞奔的车辆尖叫。她觉得这个女人一定和自己有很深的渊源,所以兔子来接她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跟着回来了。 兔子这里很好,不热,身上的痱子没了,睡觉也踏实。就是那鸡婆女人讨厌,要么凶焊得要咬人,要么哭哭啼啼老半天,没人的时候也唠叨她们的以前,总是叫她小米。自己不是叫肖亦吗,怎么又叫小米?为什么兔子反复交代不能跟外人说女人的事情?自己和她们又是什么关系?肖亦很想把脑袋里的黑幔掀开,可每每这时,头就会撕裂般的疼起来,阻止她的记忆溢出。 此刻,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她站起身,准备找点事情做,分散注意。不自觉的,她到了骆思敏家的院子,目光落在鱼池上方,架子里错落摆放的鹅暖石上。这些石头让她感觉很亲近。 她踩着鱼池爬了上去,抱起一块,手抚摸着光滑湿润的石面,脑海里蓦地闪现出一个画面:她赤着脚,裤腿挽得高高的,厥着屁股把这石头挖了出来,捧手里笑。又拿起另一块,也看到自己,接着,在所有的石头里她都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只是那画面象剪裁过的,旁的人只见手脚,看不到容貌。她把鹅暖石一个个抱了下来。末了,又盯着架子发起呆来,架子全是钢管接的,不过这些钢管似乎不应该这样连接,她想了一会,进屋找了把螺丝起,又爬了上去 莫薇和魏一一在床上疯了很久,直到彼此都精疲力尽了,才相拥睡去。一觉醒来四点多了,莫薇忙起身穿衣。“我得去看看,那家伙半天没动静了。”出了卧室,见肖亦坐客厅地板上,稍微放心了。走近一看,又觉不对劲。“你尿裤子了?身上怎么那么湿?这些石头怎么回事?” 肖亦没有搭理她,继续摆弄身边的一堆石头。这时,楼下传来朵米响亮的哭声,莫薇忙冲下楼,到院子一看,暗叫不好,鱼池上面的架子给拆得乱七八糟的,石头没了,假山被砸了半截,池子里漂满了翻着白肚皮的鱼。朵米拍着鱼池,哭得伤心:“我爸爸养了好多年的锦鲤,都死了。”骆思敏则站在院子角落,盯着一旁拆下的的钢管。 莫薇一跺脚返回楼上。魏一一也出来了,问:“出什么事情了?” “帮忙把这些石头搬回楼下去。”莫薇虎着脸,抱起一块。肖亦见状,跳起身就夺:“这是我的。” 莫薇恨不得踹上她几脚,才一会功夫就闯出这样大的祸来。“狗屁你的!你把付逸叔叔的宝贝鱼都弄死了,看敏姨怎么收拾你。”两人抢夺着互不相让。魏一一劝道:“别抢了,这么大的石头,掉下来砸着脚。”话音一落,却见肖亦松开手,大叫一声,抱着头跪了下来。 “她怎么了?”魏一一问道。 “可能头疼。”莫薇放下石头,进小姑房间找药。魏一一不知所措地望着地上翻滚的肖亦,肖亦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叫道:“揉,揉揉。” “你是要我给你揉揉头是吧?”魏一一问,见肖亦点头,便起身拿来一靠垫,麻利地塞在肖亦头下,开始按摩。莫薇没找到肖亦服用的药,出来见肖亦在魏一一的手指下渐渐平静下来,不由称奇:“没想你还会这一手。” “我卫校毕业后一直在一家康复中心工作。”魏一一道:“针灸、火罐、按摩都会。” 果然,没过过久,肖亦就慢慢坐起身了。 莫薇道:“还真厉害呐,改天也给我作个全身,享受一下。” “好啊,改天给你针灸,把你扎成个刺猬。”魏一一笑道。 这时骆思敏走了进来,直直地走向肖亦,柔声问道:“掉鱼池里了吧?伤着哪里没有?”肖亦没有回答,骆思敏又问:“你把这些鹅暖石搬上来做什么?” “这是我的。” “是你的。我是问你搬上来做什么?” “放床上。” 骆思敏闻言暗喜,看来肖亦可能想什么了。肖亦以前有个怪癖,喜欢把鹅暖石放床上,那些冰冷的玩意,夏天触碰着倒是舒服,冬天就难受了,为此她没少抱怨,只允许最多放四块在床上。 “那你在哪里找的这些石头?”骆思敏继续提示。 “水里。” “还有谁和你一起去的?” “不记得了。” “再想想嘛。” “不想,头疼。” 骆思敏叹口气,伸手牵住肖亦道:“那就留两个放你床上,其余的放回院子,好吗?现在去洗个澡,把湿裤子换了。” 趁这功夫,莫薇招呼着魏一一赶紧把石头弄楼下去,架子拆了,只有先堆放在院子里。跑了几趟,两人都气喘,莫薇恨恨道:“那家伙八成有甲亢,亢奋得没事抱石头玩。” 搬完了石头,又将鱼池的死鱼捞出,还没收拾妥当,莫小楠一阵风似的跑进院子。“孩子们,我这身衣服好看吗?” 莫薇一抬头,见小姑穿了身正装,婀婀娜娜的女人味十足。便点头赞道:“不错,很好看。” “忒风情是吧?”莫小楠眉宇带笑道:“我刚买的。” 刚止住哭泣的朵米一见莫小楠,委屈地扑上去,把肖亦的恶行又痛诉了一遍。 “不哭不哭,宝贝。锦鲤死了咱再买,假山砸了让猴子叔恢复,好吗?”莫小楠似乎兴致很高,哄着朵米,对莫薇一挥手。“走,孩子们,帮我搬东西去。” 大门口停着辆的士,几人从后盖箱里了东西,搬回骆思敏的客厅。莫薇发现个生日蛋糕,问:“小姑,今天谁过生日?” “你敏姨,给她个惊喜。”莫小楠说着拿出蛋糕,点上蜡烛,让朵米去楼上,把骆思敏肖亦叫了下来。听着生日歌,看着三支燃烧的蜡烛,骆思敏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时间过的好快,一不留神就三十三了。 “祝寿星福如东海,这是送你的生日礼物。”莫小楠说,骆思敏顺着莫小楠的手望去,是一台微波炉和一个电压力锅。前些日子,家里的微波炉坏了,她拿去修理了一下,现在用是可以用,可一开启里面就叮叮咣咣地响个不停,每次使用都心惊肉跳的。电压锅她是早就计划买一个的,只不过看中的牌子要六百多,想着等商场搞活动打折再买的。想不到莫小楠平时大大咧咧的,竟如此有心,骆思敏的那份感动自是难以言表,嘴上却一个劲念叨莫小楠一进商场就像个购物狂,埋怨瞎花钱。莫小楠又将买回的熟食麻利地摆上桌子,丰丰盛盛的,自是惹得骆思敏又一阵叨叨。 “鸡婆,可以吃了么?我饿了。”肖亦终于耐不住性子嚷了起来,骆思敏忙招呼着众人入座,切了蛋糕。莫小楠给莫薇魏一一倒了红酒,自己依旧喝啤酒。 “小姑你怎么只喝啤酒啊?”莫薇问。 “这饮酒是有讲究的,最高境界是不醉,却又有晕乎乎飘飘然的快感,就象谈恋爱。”莫小楠道:“于我而言,白酒浓烈刺激,但易醉伤身;红酒甘醇顺口,却把握不好度;唯有啤酒,坦坦然然地一路喝到想要的高度后打住,就可以从容地体味那份荡气回肠了。” “你个酒鬼还喝出理论来了。”骆思敏笑着说,给身边狼吞虎咽的肖亦擦去嘴角的奶油。“你慢点吃,没人和你抢的。” “肖阿姨在外面肯定饿着肚子了,回来才这么能吃。”朵米说。 “也是,我记得师傅以前胃口不好的,现在挺能吃的。”莫小楠道。 “以前咱俩能吃。”骆思敏转过头,对着莫薇道:“住宿舍那会,我和你小姑一餐可以把只四五斤重的鸡吃个精光。三年技校吃食堂,把我们吃得没了胃口,自己作饭办伙食了,就将馋虫引出来了。第一个月,我们餐餐大鱼大肉,活活地吃掉了三人的工资。” 莫小楠也大笑:“记得发工资的前一天是周末,我俩起床就商量吃什么。师傅抄着手,在一旁笑吟吟道:‘看看你们的包包再决定吧,反正我是一分钱都没有了。’我们赶紧翻各自的兜,连钢蹦都凑上也没三块钱,正发着愁,师傅把毛票一抓:‘够了,可以吃顿大餐了。’就带着我们去了菜市场,花一块钱买了两对猪肺,花五毛买了堆萝卜,又花五毛买了些老姜、葱,剩下的钱还买了瓶啤酒。路上,有熟人问:肖亦,养狗了啊?买这么多肺。师傅就大声回答:是啊是啊,养了两只大狼狗” “你们买猪肺做什么?”莫薇问。在老家,那东西确实是喂狗的,人不吃。 “吃啊,我们老家人不吃这东西,这里有人要吃的。”骆思敏说:“回去后,她把猪肺上的喉管插水龙头上,开着水,猪肺就膨胀起来,再刺破表面,等血水全部冲出,那肺就白得跟棉花一样了。然后剁成拳头大小,拍点老姜,小火炖着。待汤熬成乳白色了,把萝卜放下。吃的时候沾点辣椒粉,既开胃又鲜美。” “尤其是那汤,撒把葱花进去,香得人直流口水。”莫小楠咂咂嘴说。 魏一一饶有兴趣地听着她们的谈话,多少有些羡慕,自己到了她们的那个年龄,回忆起青春岁月,也会如此开心么?她觉得肖亦也挺幸福的,弄成这样回来,尚有骆思敏莫小楠收留,要换作自己,就只有回家祸害父母了。想起自己的现状,心下黯然,趁朵米离席,也礼貌地告辞了。 莫薇见魏一一要走,自作主张地装了一口袋零食水果,送她出门。待两人走后,骆思敏问:“那女孩是薇薇的同学么?” “她是她的女人。”肖亦抢着回答。“她们亲嘴。” “别胡说八道,吃好了就去房里和朵米做作业。”骆思敏喝斥道。 肖亦起身,仍小声嘀咕着:“我看见的,我又没和外人说。” 莫小楠叹息一声,把莫薇的事情告诉了骆思敏。顿了顿,道:“看来薇薇和师傅一样,改不过来了,只喜欢女孩子。”骆思敏听了没做声,给自己倒了点酒慢慢地喝着。 “这些天我一直在跟大哥沟通。”莫小楠道:“我试着让大哥了解,薇薇这种情况和道德品质无关,也不是怪癖变态,只是性取向不同。作为她的亲人,不说鼓励支持,至少别给她那么大的压力,尊重她的选择。” 骆思敏点点头。“告诉大哥,顺其自然吧。” “我就是觉得薇薇太不成熟了,都交几个女朋友了。若师傅说的是真的,那魏一一和她才认识多久?就好成那样了?太儿戏感情了吧。” “也不尽然,可能是恋爱观不同。”骆思敏道:“你以为现在的年轻人和我们那时一样,先朦胧一阵子,暧昧一阵子,再捅破那层窗户纸?如今讲究的是快,流行的是闪。” “那不和喝白酒一样,刺激倒是刺激了,易醉伤身呐。” 正说着,朵米气呼呼出来,对莫小楠道:“干妈,肖阿姨又捣乱了,我教她念‘参加’,她偏念‘shen加’。” “哦,宝贝念参加肯定是正确的。”莫小楠道:“不过肖阿姨也没全错,这个字是多音字,人参就念shen。宝贝以后会学的。” 骆思敏听了,起身道:“我去看看她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莫小楠忙拉住她。“思敏,思敏,别太着急,给师傅些时间……” 骆思敏便带着莫小楠到了后院,指着下午肖亦拆下来重新拼接的钢管,道:“这些钢管都是以前宿舍里的,你看看她拼了什么?” 莫小楠仔细看了看,道:“是简易衣柜的外框,还有我们吃饭的小桌。” “对。她还记得那些石头是她的,记得要放床上,就是记不得人。你说,怎么会就记不起人来?” “不急不急,思敏。慢慢来,师傅会好起来的。”莫小楠安慰道。 临上楼时,她要骆思敏明天给卡里打点钱,这一个月几趟“飞的”花掉了她一万多。莫小楠每月薪水三千五六,比思敏多出几百块,几乎月月都花得精光,每年能节余下来的就是年终奖。不过她那两间门面的租金却一直由思敏给保管着,分文未动。 当初和卓尔聪离婚已成定局,她整日除了哭还是哭,所以有关财产的分割是思敏替她处理的。事实上那会她和卓尔聪没有积蓄,就两套房子,卓尔聪主动提出净身出户,但思敏没答应,提出必须再支付50万。思敏说:“卓总你现在是拿年薪的人,每年几十万,我们不知道,若以后能复婚,那钱自然仍是你们的,如若不能,拿你一两年薪水补偿小楠,也算不得过分。”卓尔聪最终只凑到30万现金,望着那堆花花绿绿的钞票,她觉得自己是把丈夫给卖了。拿到钱的当天,恍恍惚惚地走街上被一发传单的售楼小姐拉住,便恍恍惚惚地进了售楼处,买下了河口的两间门面。 门店买下后,她就感觉被骗了,虽说价格比别处便宜,可河口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根本就租不出去,白白闲置了几月,不想03年底滨江路开始扩修,要和临江的河口连接,于是那地段房价租金暴涨,反倒让她捡了个大便宜。 “说好了那笔钱不动的,你手头紧在我这里拿好了。”骆思敏说:“对了,忘告诉你了,上月我把你的股票清仓了。” “不是说明年有奥运题材吗,咋这么早就卖了?” “我只相信落袋为安。十年前也是说炒什么回归题材,当时我股票价值近5万,结果全打回原形。我想先观察一段时间,即使还要进市,也把本金抽出来,用利润去炒。猜猜我帮你赚了多少?” “两万。” 骆思敏撇撇嘴,道:“今年股市牛得一塌糊涂,才赚两万?你也忒小看我了,我陆续给你投了十二万进去,现在帐上有二十一万多。” “赚这么多啊?”莫小楠惊呼:“那不炒了,不炒了,人要知足,别乐极生悲。” 骆思敏笑吟吟道:“你现在可是有百多万了。” “夸张了,才二十万而已。” “哎,你怎么什么都不关心啊,咱这家属房当年5万买的,现在要卖15万了,你城北的那套商品房至少值五十几万,还有河口的两个店铺,涨得更离谱。这几处房产就百多万了。” 莫小楠张着嘴,半天没合上,她不买房卖房,的确不知道目前的房价。也从未仔细地算过她究竟有多少家当,她不是个会理财的人。想起住宿舍那会,很羡慕师傅和思敏会理财会赚钱,没料想十几年后,三人中却是她资产上了百万。 第二十七章(1) 【27】 骆思敏准备给肖亦买几件外套。肖亦带回来的衣服,要么款式怪异,不适合当地审美,要么颜色深沉灰暗。最主要的,她总觉得衣服上残留着那女人的气味,怎么洗涤都没用。如果说她可以原谅肖亦和莫小楠十年前的那次意外,对肖亦另寻女人就耿耿不能释怀了。 趁肖亦午睡,骆思敏带着莫薇一同上街。在车站正等着公车,一辆越野车停在面前,紧跟着车门打开,跳下个人来:“思敏,果真是你!” 骆思敏一看,却是几年不见的卓尔聪,便笑道:“是卓总啊,回乡视察了?” 卓尔聪不答,指指莫薇,又道:“是薇薇吧?几年不见,长得跟姑父一般高了。” 莫薇念高中的时候见过卓尔聪一次,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能一眼就认出她来,不由佩服卓尔聪的好记忆。得知要去商场,卓尔聪很热情地把她们邀上车。 “你怎么回来了?”上车后,骆思敏问道。 “回集团开会,顺便给你汇报咨询结果啊。”卓尔聪说。前几天,骆思敏把肖亦的病历快递给了卓尔聪,要他帮忙去省城的大医院咨询一下,若那边有好的治疗方案,她就带肖亦去省城治疗。便问:“专家怎么说的?” 卓尔聪的回答却和诊断书上说的差不多,他补充道:“肖亦手术的那家医院,脑科在全国都很有名气。专家说她手术很成功,恢复记忆是迟早的事情,有条件带她去做做物理治疗,急不得。” 骆思敏听罢有些失望,看来肖亦短期恢复的可能不大了。进得商场,骆思敏先去了内衣部,卓尔聪和莫薇等在外面,卓尔聪问了问莫薇家里的情况,末了要她的手机号码。“我没用手机,丢了。”莫薇不好说手机被老爸收缴了,撒了个谎。 “那买一个去,这么大个姑娘,没个手机不方便的。”卓尔聪道,拉着莫薇去了手机专柜,挑了一个。没走几步,指着一款鞋说:“这个牌子的鞋好穿,你小姑脚有伤,穿这个好。”便照着莫小楠的尺码,各选了一双皮鞋休闲鞋球鞋。路过童装,又给朵米买了几身衣服,最后成了他们撂下骆思敏在选购了。 骆思敏仔细比较了半天,总算挑到一件可意的休闲服,一转身,却见卓尔聪莫薇手里拎得满满当当的走来,莫薇道:“敏姨,别买了。我给肖姨挑了好几套了。”骆思敏见状直摇头,心道,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门。卓尔聪逛商场的劲头不减当年,比个女人还亢奋。 一行人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家属楼,远远的,就见楼前的石凳上坐着个衣着时髦的女人,悠悠闲闲地吸着烟,脚下不相称地卧着两只鸡和一个编织袋。莫薇认出是小姑的师妹妖精,正欲招呼,卓尔聪已奔了过去。“许美凤,你好啊,干嘛呢?” “卓总啊,好久不见。”许美凤款款起身,弹掉香烟道:“我等师姐下班呢。地里的南瓜结了,猴子说师姐爱吃,让捎来几个。”说罢,提起东西,一同去了骆思敏家,把东西放后院,寒暄了几句,就告辞了,刚出大门,见楼上踢踢拖拖地下来一人,却不是师傅是谁!她刚要张嘴,肖亦已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推开门进去,她怔了一下,也跟着返回屋里 要下班的时候,莫小楠被工会主席叫去了办公室,主席关上房门,这才神秘地告诉她,下礼拜有个去北京的差事,准备派她去。这确实让莫小楠有点意外,出公差这样的好事,她都几年没遇到了。 “你不要吱声,心里有数就行了,免得办公室其他人话多。”主席又说。莫小楠觉得搞笑,出个差象给了多大的恩惠,还要搞得偷鸡摸狗似的。北京她去过不下十次了,又什么好去的,再说师傅现在的情况,也离不开她。便以最近身体不好婉拒了。 “这样啊,那太遗憾了,机会难得。”主席道:“身体怎么了?” “呵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答道。不明白主席找她究竟所为何事,耐着性子站一边。 “有个事情你知道不?”主席顿了顿道:“卓尔聪调任股份公司总经理了。” “呵呵,不知道。” “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一秒钟前才听您说的。” “年轻人前途无量啊,下一步就进集团高层了。” “呵呵。” “听说你们准备复婚?” “不能吧,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人通知我。”莫小楠道。 出了办公室,多少有些烦躁,有些伤疤不是可以随便乱揭的,至少提及卓尔聪她还是有隐痛的。调任股份公司总经理,就是作集团董事长,又关她莫小楠几两米的事情?复婚?复个大头鬼的婚。刚离婚的那一年多里,卓尔聪还经常打电话给骆思敏,要思敏劝她等着复婚,时间一长,也就悄声了。他以为他是谁?想结婚就结,想离就离,想复就复,世间哪那么好的事情。没走几步,迎面碰上肖亦的哥哥肖磊。 “上午骆思敏带我去你家,见到我妹妹了。”肖磊说:“回家我和老婆商量了一下,准备去联系家福利院。” “联系福利院作什么?”莫小楠不解。 “我不可能接她回家,母亲刚过世不久,父亲常年生病,小孩明年要中考,老婆也身体不好。再把她弄我家,没人照顾的。”肖磊气恼地道。又抱怨肖亦从小就忤逆,成年后也没管过父母,好好的工作说丢就丢,如今弄得不人不鬼地回来拖累家里。 莫小楠听不下去地打断:“不劳你费心找什么福利院了,我会照顾师傅的。” “还有个事。她现在是傻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肖磊又道:“可我妹妹工作那么多年,就算没积蓄,买断工龄也好几万,都折腾光了?” “我接师傅的时候,她身上是一毛钱都没有的。”莫小楠顿感不悦,“而且我师傅不是傻了,是失忆。”说罢拂袖而去,心里直埋怨骆思敏多事,她本不同意把师傅回来的消息告诉肖家,想等师傅好些了再说,可思敏坚持要给师傅哥哥打个招呼,这下好了,招呼出一串埋怨,还追问起钱的下落,现在师傅哪里还有钱?火钳铁钳老虎钳倒有。 回到家,莫薇正摆弄着新手机,身边一堆衣物。莫小楠一件件翻看了,盯着莫薇的手机问:“谁买的?” “姑父买的。” “哪个姑父?” “你有很多老公吗?自然是卓尔聪姑父咯。” 莫小楠一怔,没想到卓尔聪这么快就回来了,立时心里象塞满了麻团,乱了。“他买你就收下了?咋这么没骨气呐?咋不当场掷还与他呐?” 莫薇抬起头,看着发飙的小姑,思忖着是真的生气了还是故作姿态,便起身抱起那堆衣物往外走。 “干什么去?” “去掷还给他呀。”莫薇停下脚,问:“是往脸上掷,还是往身上掷?” 莫小楠气急,恨恨地骂了句,“小兔崽子。”拨拉开莫薇下楼。 骆思敏家的客厅里,卓尔聪和肖亦正说着话,见莫小楠推门进来,忙站起身,热热地叫了声:“小楠!” 莫小楠昂着头,视如透明,走过肖亦身边时,道:“师傅,不是跟你说,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吗?”弄得一旁的卓尔聪讪讪地挠头。进得厨房,思敏正系着围裙忙碌,她不悦地问:“你把他带家里干什么?” “吃饭啊,还能作什么?” “凭什么让他在这里吃饭啊?” “于情,他曾经是朵米的干爹,算个故人;于理,今天他给楼上楼下的每人都买了礼物,拿人手短。所以,于情于理都该请他吃一餐。” “那也用不着这样隆重啊。”莫小楠掀开锅盖。“还炖那么大只鸡,给碗白米饭吃了,打发走不就得了?” 骆思敏笑笑,拿过锅盖。“这鸡是你师妹送来的。” “妖精来过?我说这鸡咋恁香。”莫小楠扯下只翅膀,吹着往嘴里送。“他们自己养的乌鸡,全喂的粮食。” “你那师妹神神的,一直盯着肖亦看,眼珠子都没动一下,旁人和她说话也不理。本要留她吃晚饭的,可她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师弟师妹那几人是都有点神。” “她会不会和肖亦有什么?” “你说妖精和师傅?不会不会,你想象力也忒丰富了。” “哼,那可难说,那家伙不就喜欢和徒弟不清不楚的嘛。” 莫小楠听了差点噎过去,费劲地咽下嘴里的鸡肉,清清喉咙,厉声道:“思敏,你这话什么意思?”站在那里越想越生气,一扔手里的骨头,冲回家里。 骆思敏做好饭菜,上楼见莫小楠躺沙发上生闷气,便扯着她道:“莫三小姐,请移驾用膳了。” 莫小楠翻身起来,道:“思敏,如果你把那件事情当我痛脚,没事踩着玩,就太欺负人了。” “对不起,对不起。说错话了。真的。”骆思敏道歉说:“走,吃饭去。” “不吃。”莫小楠气咻咻地又躺下了。骆思敏好脾气地笑笑,叫上莫薇下楼。 卓尔聪没见到莫小楠,问道:“小楠怎么了?” “没事,她见到你不好意思,我们吃。”骆思敏道,招呼众人坐下。 席间,莫薇问:“姑父,你那车是公车还是私车?” “你要用是啵?”卓尔聪会意,道:“我在这里要开几天会,不用车,你只管用好了。”说着递过车钥匙。莫薇高兴地接过,来这里这么久一直没机会去景区玩,现在有车就方便了。 “可以去游葫芦湖了。”她欢呼道。 “我也要去。”朵米道。 “我也去。”肖亦道。 “你不许去,我看不住你。”莫薇指着肖亦道。肖亦大叫一声,把手里的碗反扣在桌面上,双手嘣嘣拍着桌子叫道:“我要去,要去!” “去去去,都去。”骆思敏扶起碗道:“不许这样乱发脾气,下次再这样,不给饭吃了。” 第二十七章(2) 卓尔聪没心情,草草扒拉几口,放下碗,上楼去了。 轻轻推开房门,一股很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家具和陈设都没什么变化,这套房他住的时间不多,当年只是从省城回来,才小住几日,即是如此,他依然清晰地记得房间里每一寸角落。 莫小楠见他进来,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你跑上来作什么?” “来看看你。”他说着,径直到莫小楠对面坐下。 “我有什么好看的?就算要展览给人看,也要卖门票的,哪有白看的道理?”莫小楠说着,抓起个苹果,削了起来。 卓尔聪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女人,几年不见,皮肤还是那样光滑细腻,白皙中透着粉嫩。多年前,在厂区下班的人流中,他一眼就被莫小楠吸引住了,兴奋地对身边的朋友说:“快看那女孩,好象无锡的泥娃娃。”可不是嘛,那张凝脂般的笑脸上,挂满了清纯和恬然,让人心旷神怡。如今的莫小楠早褪去了青涩,浑身散发着成性的妩媚,只不过这份成熟的守望者却不是他卓尔聪了,他微微泛起一丝酸楚,问道:“小楠,这几年,过得好吗?” “哎呀,你不要这么酸不拉叽的好不好?一会我苹果吃不下了。”莫小楠放下水果刀,响亮地啃着苹果。 “上星期,你单位张同事的老婆来省城,闲聊时告诉我,有个混蛋大白天在你办公司骚扰你,是么?” 莫小楠瞥他一眼,道:“哪里是骚扰了?人家是看得起我,来捧捧场。这女人要没人捧场,不就人老珠黄,欲哭无泪了?” “我饶不了他的。”卓尔聪咬牙恨恨道。 莫小楠鼻孔里哼了一声,这些年骚她扰她的人多了去了,饶不了谁噢?再说你卓尔聪要替她出头,也得师出有名啊,便晃动着脚怂恿道:“好哇好哇,你明天就拿块豆腐去拍死他,再不,抽支竹筷找他决斗去!” “小楠,别这样说,我知道你怨我” “我怨你作什么?我怨天怨地,怨父母怨师傅,怨自己,怨遍牛鬼蛇神,也怨不到你卓总身上嘛。” “是,我是对不起你” “你哪里对不起我了?没有!虽然你卓总扔破抹布一样甩了我,可您给的折旧费高呀,前两天思敏帮我算了下,仰仗您的雨露恩泽,我算是富婆了,下一步准备用您打赏的银子养几个小白脸,咱也好好享受享受。” “小楠,能不能不这样” “那你要我怎样?”莫小楠站起来,扔掉苹果核,在房里走了几步。回过身道:“要不,我披头散发跺着双脚,哼哼唧唧火火爆爆地扎你怀里,再握着粉拳冲你胸脯乱捶一通。末了,用噙满泪水的双眼久久凝视着您,情深款款地咆哮一句:‘郎君呀,我恨你!’这个场景行不行嘛?卓总要是还不满意,那您设计,我照做就是。” 卓尔聪给抢白得说不出话来,记忆中的莫小楠从不曾这样尖酸过。两人自恋爱到结婚,别说拌嘴,脸都没红过一次。他不止一次感谢上苍,把这么好的妻子送到身边,人生如此,夫复何求?是他自己没好好珍惜,去省城后,没能抵挡住诱惑,就为那一次的越轨,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知道给莫小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可他心里又何曾好受过?作为男人,事业始终是第一位的,所以当危机来临,他只能委屈莫小楠,先和那女人结婚。孩子生下来后,他确实是打算和莫小楠复婚的,可他现任妻子说了,他在外面作什么她都可以不管,唯独这婚是不会离的,若非要动强来硬的,她就杀了儿子再自杀。他不敢投鼠忌器,他相信那女人是作得出来一尸两命的事情。这人啊,有些错是犯不得的,一失足可不就成千古恨了吗?那一夜纵欢,不仅失去了莫小楠这样一个好女人,也葬送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想到这里,卓尔聪胸口一疼,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莫小楠抱着双臂,冷冷地望着窗外。当初卓尔聪回来离婚,事前没一点征兆,没一点缓冲。“刺啦”着就把那惊雷给引爆了,瞬间把她的世界炸得一片狼藉,天地塌陷,只剩下嚎啕的本能。她可是哭得河山变色日月无辉,哭干了眼泪的。现在总算让她欣赏到卓尔聪的悔意了。 良久,她缓缓地吁口气,方才的一番刻薄吐露,竟把心中久蓄的恶气发泄得干干净净,身心渐渐轻松起来,好似感冒初愈,冲个热水澡出来,通体舒泰了。自此,云开雾散,桥归桥路归路,尘归尘土归土,不再有痛不再发堵了。她坐回沙发,削了只梨,分了一半给卓尔聪,卓尔聪不接。“梨不能分着吃。” “咱俩早分了,不忌讳这个。”她强塞过去,吃完半只梨,又道:“我请你喝茶吧。”遂拿出茶具,泡上一壶茶,卓尔聪拿起闻香杯放在鼻子前:“还是碧潭飘雪啊?” “是啊,我不入流,只会喝花茶。”莫小楠道。以前两人最大的嗜好一是兜里有钱了,跑商城疯狂购物;二是悠闲泡壶茶品着,海阔天高地瞎聊。卓尔聪曾形容他们是动若脱兔,静若处子。如今言犹在耳,却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正喝着,肖亦抱个棋盒子进来。“兔子,下跳棋。” “好啊。”莫小楠应着,在茶几上腾出地方,她从小就喜欢下跳棋,事实上她只会下这一种棋,成年后便没人愿意陪她玩这种小孩子玩的东西了,前些日子,肖亦不知从哪翻出这盒跳棋,老缠着她玩,倒让她有机会重温儿时的快乐了。 “小楠,我调股份公司了。” “听说了,祝贺高升。” “你就别挤兑我了。”卓尔聪道:“想跟你商量一下,城北的房子借给我住,成不?” “那可不行。”莫小楠道:“哪天你媳妇儿跑来,弄点硫酸水给我洗脸,我不亏大了?” “她敢!”卓尔聪道:“我此番要在这里长住的,那里曾是我的家,住着舒服些。” “正因为那里曾是你的家。若是朋友借住,倒没关系,唯独你不成,我不想和你撇不清……” “是不是不方便?”卓尔聪试探道;“交男朋友了?” “想倒是想交的。可你那会天堂地狱的滋味全让我尝了,重回人间,得慢慢适应。”莫小楠说着摆好棋子,肖亦坐下,问:“他是谁?” “我前夫,就是以前的老公。” “哦”肖亦点点头:“丑八怪。” 莫小楠大笑:“这丑八怪当初可是你介绍给我认识的。”又对卓尔聪说:“你也减减肥,别官越作越大,形象越来越差。你比师傅大不了多少,四十不到的人,咋发福得这样厉害。” 卓尔聪也笑:“这次回来是要锻炼锻炼,减减肥。”看看肖亦又道:“还好她什么都记不得了,不然我那顿揍肯定躲不了的。当年她对我说,若敢负你,定会揍得我爹妈都认不出我来的。” “好了,开始下了。”肖亦举着手,郑重地宣布道:“兔子,你让我三步。” “今晚让两步好了,老让三步你提高不了。” 肖亦点点头,对着卓尔聪道:“现在你不许说话了,看棋不说话。” 卓尔聪笑着答应了,慢慢品着茶,坐一边看着两师徒下了一晚的跳棋,趁莫小楠不注意,把她塞给的半支梨,偷偷给扔掉了。 .第二十八章(1). 【28】 美凤这几天心里一直很忐忑,那天下午和师傅邂逅,初以为是师傅还在生气,不愿意搭理她,仔细一观察,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后来骆思敏告诉说,师傅出了车祸,手术后失忆了。当时她就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当年师傅买断工龄离走,和她有很大关系,或者说,正是她的相逼,才使师傅痛下决心毅然扔掉工作,外出漂泊的。师傅走后,她也拨打过师傅的手机,想知道她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投资顺利不,可师傅一次都没接过她的电话,对此她多少有些难过。时间一长,她们几人和师傅完全失去联系后,她便有了某种隐隐的不安,如果说师傅怨她恨她不愿和她有联系,但没理由迁怒到师姐和猴子他们身上啊。如今,那份担心终成现实,师傅弄成这样回来,这让她美凤下半辈子如何心安? 可从另一个角度想,美凤至今仍不承认她当初做错了。99年跟师,独立操作后,和师傅在一个班组一个岗位工作,四年多的相处,她对师傅从最初的不屑鄙视到后来的真心相认,经历了一段漫长的心路,她认为师傅的确是一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也给她已扭曲的世界观,摆正了许多东西。可唯独一件,师傅的私生活为什么要如此不堪?为什么她美凤都可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作师傅的却不能正视自己的错误?为什么不惜选择离开选择逃避,也不愿意和那种肮脏的生活方式告别? 几天来,美凤在不安与矛盾中游走,心事也渐渐沉甸。象这样一个零点班,不是她主操作,本可以如往常一样,坐椅子里闭眼小寐一会的,但一坐下心里就长满草似的发毛,便一趟趟去现场巡检。她觉得应该找个人聊聊,可找谁聊呢?和猴子结婚三年多了,师傅喜欢女人这个秘密,她没给猴子透露一点口风。猴子和胡子文化不高,对师傅的尊敬带有一定的盲目,她不愿意打破师傅在他们心中美好的形象。找师姐?当初她们同住一间宿舍,外界传言,师傅为了阻止另一同室女孩谈恋爱,竟追打人家男朋友,师姐不可能不知道。一个多月前,她暗示师姐找那女人,果真就找回了师傅,显然师姐是完全了解内情的,师姐的闭口,可能和她瞒住猴子他们的初衷是一样的,象这次师傅回来,师姐没告诉他们,想必也是为了保住师傅的体面。 想道这里,美凤长出了口气,决定还是和以前一样,跟师姐各自保守着师傅的秘密,让师傅不光彩的那页永远成为过去,待这几天她把心情调整好后,再告诉猴子和师兄,大家好好商议师傅以后的生活安排。 回到操作室,她的徒弟小丁正伏在操作台上呼呼大睡,美凤心里顿感不悦,小丁正为奖金被扣在闹情绪,可凡事都有个度,抽几天疯了还在发作就过分了,何况这个零点班是他主操。美凤把电脑里各工艺参数调出来过了一遍,然后曲起食指,嘣嘣地敲敲桌面。“2#容器的温度有点下降。” 小丁抬起头,揉着眼,却没起身,对美凤嘟哝了一句:“师傅,我想调侯勇轮班长那个班去。”美凤没有做声,美凤所在的控制中心岗位,不单是车间,也是整个七厂的核心,以前这岗位有30几人,后来定员为10人,每个轮班由原来的六七人减到两人,责任重大了许多。公司这十几年搞了几次减人增效,确实减掉了一些年龄偏大的文盲半文盲,也裁掉了一批游手好闲的混混,却也放走了不少如师傅那样理论实践都很过硬的熟手。象美凤这样在这岗位干了七八年的老员工,如今不到四五人了,随着人员的流动,陆续分到这岗位的人员,竟是一批不如一批。 事实上,师傅走后不久,美凤就考取了高级工证,那会车间就开始给她分配徒弟,对师傅这一身份,她的解读不仅仅是传授技术,更应该是徒弟的行为榜样,人生的导师,她自忖自己作不到,所以一直不同意带徒弟。直到今年,车间强行把小丁分给她,起初她是打算好好教教这个徒弟的,不久就失望了。这小丁有张大专文凭,自以为是文化人,这个看不起,那个瞧不上,学个东西一知半解就咋咋呼呼的,平日又不勤快,要命的是没一点责任心,还吃不得一点亏,美凤也就懒得理会他了。小丁顶岗后,和她一个班,美凤便再没把他当作徒弟,等同其他工友,上班时各自的责任区分得清清楚楚。 “师傅,你去跟侯勇轮班长说说行不?”小丁又说。 “我去说有什么用?调班不是猴子说了算数的。”美凤道。心想,你以为你是谁?想去哪个轮班就去哪个轮班?我还想去坐办公室呢。就算车间领导同意小丁调猴子轮班,猴子肯定也不会接收小丁的。她曾跟猴子闲聊说过小丁,没想猴子大笑:“总算有人收拾你了,你不觉得小丁象足了当年的你?你该体会到师傅那会带你多痛苦了。”对猴子拿她和小丁作类比,她是不以为然的,小丁怎么可能和她相提并论?可随着相处的时间长了,她确实在小丁身上看见一些自己以前的影子,自以为是、张狂浅薄。对他的厌恶便也与日俱增。 “这个鬼轮班呆着真他妈的没意思,轮班长一天到晚就知道拿班费去陪车间领导吃喝嫖赌,小班长就知道盯着员工扣钱,他妈的作个工人咋就这么倒霉!”小丁说着,不解气地把身边的键盘端起来摔桌子上。 “你干什么?少在我面前骂骂咧咧,要摔东西摔你自个的。”美凤厉声道:“你奖金被扣,是因为你操作的成品没达标,排废超标,这些是硬考核,又没人为因素,自己技术不过关,怨得了谁?” “对不起,师傅。我不是冲你发脾气。”小丁道:“我只是不服气,别的轮班作假样品送检,哪里又是技术过硬了?就算是你,也不敢保证成品都合格,排废都不超标吧?凭什么我就这么倒霉,要被扣奖金?” 美凤听罢怒极反笑,别的班确实有作假,可那是人家和检验室关系好,你有本事搞定检验,尽管作假就是。还和她比上了,现在美凤在这岗位技术最好,无论理论还是实践,都不比当年的师傅差,五个轮班长,除猴子不会要她(因为两夫妇不可能在同一个班),其他的四位轮班长,每次轮班调整都争抢着要她。都知道她美凤好几年排废没一次超标,成品合格率百分之百。控制中心有美凤在,班长们工艺技术管理这块可以省心不少。如今,却被她自己带出来的徒弟质疑她的操作技术,真真可笑啊。 “我再提醒你一句,2#容器温度下降了不少。”美凤站起来,她不想和小丁再废话了。走到门口又转身。“对了,以后别再叫我师傅了。” 第二十八章(2) 好容易到早上八点,和白班员工交接完,美凤拎着包离去,路上遇见个小青工,看看她,关心地问:“许师傅,你气色好差,不舒服吗?”她赶紧拿出镜子一瞧,也吓了一跳,脸色晦暗发青,眼袋饱满地张扬着,头发凌乱干枯。这哪里是气色差,简直就跟刚从坟墓里爬出的鬼一样。心下怅然,都说女人一过三十五就每况愈下,此言不差。以前打个通宵麻将,第二天照常上班,下零点班后逛商城更是常事。如今,零点班后,不把瞌睡补回来几天都缓不过劲来,这一年往美容院也撒了不少银子,还是没能把这张面孔翻新过来,看来真的是老了。正昏昏地想着,一辆摩托在她身边急刹而停。“美凤,上车。看师傅去。” 美凤抬头看着猴子,有些迟钝,半响问道:“你怎么知道师傅回来了?” “昨晚师兄在KTV玩,碰到师傅哥哥肖磊,肖磊告诉的。今儿一早师兄就打电话问了师姐,师傅确实回来了,就住师姐家。走,咱一块去。” “我想去作个面膜。” “面膜哪天作不行?”猴子有些不悦。“今儿周末,恰好师姐也在,过去看看嘛。” “主要是想睡一觉,人有些不舒服。” 猴子摸摸美凤额头,道:“也是,脸色好差,别去美容院了,赶紧回家睡一觉。”说着,又皱眉道:“肖磊说师傅傻了,不知是不是真的。” 美凤拨开猴子的手,道:“你别老遇事就一惊一乍的,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车骑慢点,也不急这会时间。”猴子应了声,发动摩托驶离,望着绝尘而去的猴子,美凤心里的不安又抑制不住地泛起,并伴随着一阵生理上的不适,象宿醉后的眩晕反胃,她蹲在路边,开始干呕。 在小区门口,猴子会合了正停车的胡子,兄弟俩一同上楼,敲响了莫小楠家大门。 开门的正是他们的师傅肖亦,两人几乎同时叫了声“师傅”,肖亦只漠然地瞟了一眼,便转身径直回到客厅,坐在朵米身边的沙发上。兄弟俩狐疑地对视片刻,跟着进门。只见肖亦不停地向朵米讨要一个卡通包,朵米把那包牢牢抱怀里。“包包本来可以给你的,但你保证了不闯祸,结果说话不算数。” “不闯祸了,不闯祸了。”肖亦鸡啄米似的点头。 “这句话你说过好多次了,那天游湖,在船上,要你别玩水,你偏玩,结果落水了。” “我游回去了。” “你是游回去了,可你知道多危险吗?”朵米伸出食指,认真地戳着肖亦的脑门。“你把我妈妈吓哭了,薇薇姐跳下水救你,衣服都划破了,好几百块的衣服!还有,看见人家卖小乌龟,你就要买,不买就不走,象什么样子嘛?你说你错了没有?” “错了错了。” 猴子俩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一幕,师傅象小学生一样恭恭敬敬地端坐着,讷讷地听着朵米没完没了的数落。 终于,肖亦不耐烦了,伸手去抓卡通包,朵米尖叫着抢夺,胡子见状赶紧冲过去,抱起朵米哄道:“朵米,乖孩子。把包给阿姨,一会胡子伯伯给你买,听话,撒手。” 朵米不甘心地松开手,气恼地道:“你那么大的人了,老闯祸,老要我让你,羞不羞?”肖亦没理会,喜滋滋地拿着卡通包,把沙发角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往包里装。 莫小楠正在骆思敏后院晾衣服,听见朵米的尖叫,三脚并作两步奔上楼,见两个师弟都在,松口气,招呼过后,对朵米道:“宝贝,带肖阿姨去楼下玩,干妈要和伯伯们谈事情。”又转过身拉肖亦。“师傅,别塞了,包包要涨破了。” 肖亦拎着包进卧室放好,被朵米拉着下楼了。待她们出门,莫小楠笑着对师弟道:“现在师傅跟个小孩子似的,把她收集的东西都藏在床下,前几天我在她那堆宝贝里竟找出块蛋糕,都发霉了。” 猴子却笑不出来,师傅这样子不是傻了是什么!他象掉进了冰窟窿一样,浑身发冷,一旁的胡子也满脸凝重。问道:“师姐,师傅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失忆了,就是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不记得人了。” “昨晚肖磊说是你去接的师傅,具体情况你清楚,是啵师姐?”胡子又问。 莫小楠点点头,便把从程丽丽那里了解到的情况,一字不拉详详细细地叙述了一遍。当然她隐匿了师傅和程丽丽的关系。 胡子听完后问道:“那肇事司机没逮到么?” “没有。”莫小楠道:“和师傅一起受伤的那个工友截肢残废了,他还留在那边,还在在寻找目击证人。不过我估计希望不大,出事那晚据说下着雨,又是半夜。” “那江义诚有下落没?” “师傅的朋友说,江义诚骗了师傅钱后就失踪了,她们只找到他老婆,但他们早离婚了。” “师姐,你把江义诚老婆的地址给我。”一直没说话的猴子寒着脸道。 “他老婆并不知情,可能也不知道江义诚下落。” “那也要试试。”猴子道:“师傅不可能白白地受这个罪,白白吃这亏。既然肇事司机没抓到,那就怎样都要找到江义诚。” “对,我也是这个意思。”胡子附和道。昨晚从肖磊那里得知师傅傻了,他相当地震惊,让他不满的是肖磊只顾喋喋地抱怨不休。“就算肖家不管这事,师傅还有几个徒弟,是可以替师傅出头的。” “我的意思是,师傅既然回来了,就多考虑以后”莫小楠道。 “师傅以后的生活我们几个肯定要好好商议的,但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江义诚。”猴子断然道。 莫小楠没做声了,对师弟师妹们的性格,她是拿捏不稳的,几人年龄都比她大,这些年一直把她摆在师姐位置,有尊重的成分,更多的是客气。而他们三人之间就直截得多,私底下谁也不服气谁,往往一两句话不对,就摔摔打打骂骂咧咧当场翻脸,疯抽过后又云开雾散不留痕迹。她离婚后,很有一段时间被三人拉着四处疯玩,对内对外都见识过几人发飙,最严重的一次还给警车嗷嗷叫着拉派出所去过。莫小楠接师傅的时候,想法很简单,师傅由她照顾,本想着过些日子师傅情况好些后,知会一声他们就是。现在师弟们要插手,她没有拒绝的理由,只不过依着几人的性子,去找江义诚,她怕惹出什么祸事。 “我可以去打探江义诚老婆的地址,但你们得保证不能胡来。” “这你放心,师姐。都一把岁数的人了。”胡子道:“我们去找江义诚,无非是替师傅讨回那二十万,就算要不回,他江义诚也该给个说法,是啵?” 莫小楠点点头,拨通了程丽丽的电话。 第二十九章 【29】 猴子自见到师傅后,心里一直就窝着一团火。他和胡子商量好了,他下零点班那天,两人就一起驾车去找那女人。没想美凤却不赞成他们的决定。 “去瞎折腾什么,还是象师姐说的,多为师傅以后的生活考虑。”美凤道。 “师傅以后的生活自然要考虑,但江义诚也要找。”胡子道。 “对,师傅被弄成这样,总得有人为此负责。”猴子道。 美凤冷冷一笑,心道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便指指头说:“没文化倒也罢了,好好动脑想想,以师傅的性格,不可能没去讨要过,她都要不回来,凭你俩就要回来了?就算找到江义诚,跟他要钱没有,怎么办?” 猴子也冷冷一笑,咬牙道:“若真是那样,老子放他血。” “神经,都什么朝代了,还打打杀杀的。” 猴子没理会他老婆,管他母亲什么朝代了,遇见江义诚,不揍得他满地找牙就不姓侯! 猴子第二次去看师傅,决定顺便把骆思敏后院的假山修复了。猴子是个有心的人,那天见师傅抢朵米的卡通包,便买了几个,又买了大堆零食,在水族馆买了几条锦鲤,十几只小乌龟。到了骆思敏家,肖亦却死活不收他的东西,莫薇在一边也劝:“猴子叔的东西可以收的。”肖亦仍一个劲摇头:“兔子说不能要人家东西,她生气。”猴子不明白师傅的话是什么意思,弄清楚兔子是指师姐后,给上班的莫小楠拨了个电话,然后把手机递给肖亦,肖亦听了电话,这才露出笑脸道:“兔子说,我可以收的。”说罢把一堆东西抱怀里,雀跃着往外跑,莫薇一个箭步上去把鱼缸夺下。“乌龟不许拿上楼去。放院子里玩。”又转身对猴子解释道:“她要把东西藏床底下。” 肖亦放好东西,坐院子里抱着鱼缸,捉起小乌龟,一个个看。猴子问:“喜欢不,师傅?”肖亦点点头。“那以后你要什么跟我说,不要抢朵米的,好不好?”猴子说。 “要你管!”肖亦翻翻白眼,抱着缸子走开了。猴子笑笑,和莫薇说了几句话,便爬上鱼池修复假山。 没一会,听得莫薇叫道:“你趴地上作什么?今天刚换的衣服,快起来。”猴子一回头,只见师傅厥着屁股趴地上,很专注地盯着鼻子前的几只乌龟,在莫薇的拉扯下,起身盘腿仍坐地上,扬起脸,露出一种痴痴的笑,兴奋地嚷着:“兔崽,我摸小乌龟,它头就缩回肚子了。好玩。”猴子赶紧别过脸去,脑袋里一下子闪现出大姐的身影,差点把眼泪给扯出来。想到他生命中敬重的两个女人,一个疯了,一个傻了,不由胸口一阵酸痛。 姓江的,我太阳你祖宗!猴子在心里狠狠骂道。 中班那天,猴子接班后调度室通知,原料管道要检修,车间系统全线停车待命。他便安排两个小班长去指挥系统停车,又道:“趁今天停车有时间,一会晚饭后让大家到休息室开个班会。”进了休息室,他拿出奖金分配表,翻看着。一个礼拜前,他们轮班就把员工的奖金算好后上报了,却不想在车间没通过。主任说,这次是其他四个轮班长联名反映,猴子私下搞的这套分配,已经严重影响到其他轮班的管理,所以车间不得不出面制止。 猴子作大轮班长,已有六年时间了,和其他四名轮班长相比却是资历最浅。01年,他到车间倒班刚刚三年,各方面都算不得拔尖,当时对他这样一个半路转行学化工的人来说,能越过小班长直截被提升为大轮班长,在车间是引起了上下一片哗然的,个中缘由令人不解,自今,车间仍流传着好几套不同版本。 如今几年过去了,班组休息室墙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奖状,柜子里也堆满了一大摞各式荣誉证书。如果说这些都是虚的话,那么,现在至少车间有大半员工想调他轮班来,这就足以说明一些问题了。是的,他认为自己这些年对轮班的管理是成功的,是得到了底层员工的认同和支持的,在这个过程中,他也找到了自身的价值,如果有天师傅记忆恢复了,他会告诉师傅,他没给她丢脸。 猴子记得,就在车间宣布他任大轮班长的当天,师傅和他有次长谈。那晚,师傅拿出一叠东西,问:“你知道公司最初改革出成效的是哪个单位吗?” “知道啊,多年前不是提过那样一个口号,什么“学修造学机修”嘛。师傅,你那会就在修造分厂吧。”他道。 “确切地说,我那时在修造分厂的机修车间。”肖亦道:“我是87年进厂的,比你晚一年,我们都经历过大锅饭那个年代:人浮于事,劳动纪律涣散、工人出工不出力、年轻人不思进取。当时的机修车间,70%是老工人。建厂时环境恶劣条件艰苦,那些老工人的确为工厂作出过巨大贡献,但随着社会时代的发展,他们中一部分人已不可避免地成为阻碍工厂发展,阻碍年轻人进步的绊脚石,他们文化程度低、思想僵化、倚老卖老。以最初教我的姚师傅为例,干了二十几年的刨床,只看得明白简单的几种图纸,只能加工最简单的工件。最可笑的是,他加工报废的工件,竟全算在还是学徒的我头上,一个作师傅的,一点不顾及徒弟的前程,一点担当都没有。其实我跟了他半年,还没正式上过一次机床,见天给老师傅们打水泡茶买烟,听他们东家长西家短鬼聊。那会我很痛苦,难道我的青春就这样抛洒掉?慢慢耗成他们中的一员?” 师傅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后来我遇到了江大哥,他30几岁,大学毕业,学过管理,是车间支部书记,他是一个很有抱负的人,一直想改变车间,可没有实权。在他的引导下,我明白了那种现状终究不会长久,会有改变的一天。于是我开始观察开始思考,也读了不少书充实自己。93年,老主任退休,江大哥接任主任,就准备推行他的改革,那会没有公司大环境的支持,很多问题是积重难返,如果用药太猛,老工人们不闹翻天才怪,下药轻了,又不痛不痒没有作用。我当时是车间团支部书记,便给他提议先拿团支部作试点,在团支部率先引进竞争机制,从团员考核开始,毕竟年轻人容易接受新生事物。他接受了我的建议,把考核人员扩大到35岁以下的青工。我们花了三天时间,制定了这份青工考核试行办法。” 说着,师傅把一份东西递给他。“这样青工的奖金完全由考评成绩决定,仅半年时间,青工们的积极性就调动起来了,干好干坏直截体现在收入上,成绩突出的当月奖金是平均奖的好几倍,作的差的,一分没有还有可能倒挂。渐渐的,一些老师傅坐不住了,徒弟们干得多拿高收入,自己怎么甘心旱涝保收只拿那点平均奖?也纷纷要求加入考核。条件成熟后,江书记召集了党政工团领导,总结了青工考核经验,制定了车间班组劳动竞赛考核办法和双文明考核办法。 自此,车间进入全员考核,车间考核班组,班组考核员工,班组之间有竞争,员工之间有竞争,形成了较完善的竞争机制。并一步步通过考试考评考核,对一些岗位作了调整,把十几个技术纪律责任心差的员工内部待岗。一年以后,整个车间旧貌换新颜,彻底打破了大锅饭,真正实现了按劳分配,多劳多得。员工积极性空前高涨,并逐步树立起了上岗靠竞争,收入靠贡献的新观念。车间生产任务和各项工作也开展完成得异常顺利出色,修造分厂便把车间当作模板,在分厂其它八个车间推行这套管理经验,又一年,公司少壮派上台,开始在全公司全面推行改革,一时间,修造分厂和机修车间成为各单位学习取经的典型,红了好几年。” “听说当时参与的那些人全升了官?”他问道。 “有那么回事,当初分厂的头调去了集团,车间党政工几位领导去了分厂厂部,我本来第二年要调分厂团总支作专职团书记,可我当年就辞了车间团支部书记一职,所以,就我没升官。” “为什么你不去?修造当时是大厂,据我所知,分厂团总支书记是可以去竞争公司团委书记的,就算只呆到原位,任期结束后,要么下车间作支部书记,要么去基层作科长,最不济也可以留厂办作个秘书,你为什么没去?师傅。” “没有什么为什么。今天告诉你这些,可不是为了炫耀我曾经有做官的机会,是想要告诉你,当年我见证和参与了那段历史,我很自豪,我是真心拥护和赞成的。”师傅说着,把那摞材料全递给了他。“后来我借调到厂办工作了段时间,有机会收集了一些先进单位先进班组的各种规章管理制度和考核办法,你拿去看看,时隔几年了,这些东西当初是围绕打破大锅饭,转换思想,引进竞争等内容制定的,有失效的地方,但不少实施细则和考核办法,对你以后轮班管理是有帮助的。” 猴子抱着那堆东西,一方面为师傅想得周到感动着,另一面,很感惭愧,自己比师傅还大两岁,18岁技校毕业,分七厂后勤科后,便厮混在一群半老娘们中,每月在生活区抄查各住户的水电气表,一抄就是12年,工作轻闲得骨头都长了锈,98年七厂后勤科重新定员定岗,他便随波逐放下车间倒班。在此之前,公司的什么改革什么方针政策,他从没关心过,跟他一两米关系都没有,只要分配上不吃亏,别人拿一块,他不能得九毛九,就行了,作为一个小工人,这辈子不就这样了吗? “下面我要跟你谈谈我现在的一些困惑。”肖亦接着又说:“集团成立以后,公司加大改革力度,转换机制加强管理,有过几次大动作,但都围绕着减人增效进行的。对一个企业来讲,减人只是增效的一种手段,决非目的,可公司这些年,无论定员定岗,精简机构,都是把减人当作增效最主要的手段了。前些日子,我去总工会莫小楠那查了一些数字,除去领导干部,许多单位管理岗位和工人岗位的比例还保持在1:5或1:6,严重的1:3,也就是说,这些年公司减掉的大多是底层员工,最初是年龄大的文化低的,游手好闲混日子的,可后来走的却都是些文化不低,能力不差的干了多年的轻壮熟练工,因为没有岗位,不得不走。 以我们现在的车间为例,我调来的时候每个轮班50几人,整个车间近300人,如今每个轮班只20来个员工,而办公室管理岗位好象只精简了两个,最不公平的是,管理岗位要撤销,原有的管理人员可以直截下来和工人抢饭碗,而工人没了岗位,除了分流就是下岗。我不知道象我们这样一个大型企业工人要减掉多少才合理,也不知道管理层和工人之间的比例多少才科学,只觉得这样靠裁底层员工来增效的做法是不对的。 从收入上讲,现在干部都是年薪制,仅车间级的领导干部一年公开收入是一二十几万,更别说集团的中干高干了。而我们一线倒班员工,象我这样工龄和高岗位的,年收入也就两万多,在这个城市,比起外面打工仔每月收入几百块,算很高了,但公司其他一些效益不好的单位和白班员工,每月收入和打工仔们差不多,差距实在太大。如今的工人给彻底沉淀在了最底层,没有地位没有话语权没有安全感。 我也知道,古时就有劳心者治人,劳体者治于人之说,问题是,公司干部的选拔,管理层的聘用都不是建立在公平公正公开的竞争上,大多靠的是上面任命或关系后门。所以我很困惑,如果改来改去是这样的发展趋势,那几年前你和胡子初作我徒弟时,就该教你们怎样削尖脑袋去专营,早些谋个管理岗位,而不会一味督促你们学技术,也不会等到现在才费时费力搞这些名堂。 作为我个人来讲,岗位高,工龄长,收入上吃不了什么亏,但我没能力去改变什么。可你能!从今天起,你就是一名大轮班长了,以后,你手下会有20几名员工归你管理。现在车间的管理模式是轮班长问责制,就是所谓的放权管理,这原本是为了加强班组自主管理能力,从而实现车间管理班组,班组管理员工的目标。 问题是,车间放权的同时没有完善与之相适应的制约机制,班组对员工的考核,本该由车间管理层和员工共同监督的。如今的状况是,上面监督不力,下面班委会形同虚设,更谈不上员工监督了,所以造成轮班长权利过大,小到决定收入分配,大到可以退员工回车间,变相敲掉人家饭碗。考核不公分配不均也在所难免了。轮班组如此,车间如此,分厂分公司如此,层层如此,这就是现状。别的你改变不了,就改变你能改变的罢。 你接任后,尽快完善班组的各项规章制度,重组班委会,公开考核,公开分配,增加工作透明度,建立一个公平竞争的好环境,对员工的管理,千万别象有的轮班长那样粗暴蛮横,其实现在的员工早没有大锅饭时代的陋习,很好管理,你多给点温情,采取人性化管理,或许效果更好。至于你个人,我只希望你记住一点,不该你的钱,一分也别往包里放。我今天话有些多,也扯远了些,总之,好好干,今后就看你的了。” 那晚师傅的话是多,不少东西当时他其实是没听太懂的,但第一次,他感觉自己的肩上有了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随后在师傅的帮忖下,一年后他就理顺各种关系,独挡一面,用事实证明了,他侯勇不是扶不起的阿斗。 猴子想到这,点了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这些年,无论班组的制度怎样改变,他都坚持把人性化管理放在首位,推出的措施都是从员工自身利益出发,他合理地缩小了班组员工之间分配差距,尽可能地维护着每位员工的收入。在生活上,以班组的名义替不少员工解决了一些实际问题。从他自身来讲,确实作到了行为端正。作为轮班长,每年公开的收入比其他普通员工要多五六千元,除此以外,轮班长可支配动用的就是班费,一个轮班的班费是由工会返还的会费、车间的拨款、各种奖励以及员工奖金提留组成,一年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款子。猴子免去了员工奖金的提留这块,班费交由生活委员管理,帐由工会小组长保管,每个季度公布一次班费的支出、节余,年终的余款全分发给员工。他只本人负责监督,具体钱帐都不经手,和别的班班费由轮班长一人管理支配相比,自是腰板硬朗许多。 几年来,这种温情管理给他带来的回报是丰盛的,他所在轮班的凝聚力强,员工异常团结,各项成绩斐然。最重要的是,他赢得了员工的尊敬和信赖,这是猴子最看中,最欣慰的奖励。 “老侯,吃饭了。”这时,班长甲端着两个饭盒进来。猴子掐灭烟头,接过他手中的饭盒。 “想什么呢?一个人坐这么久?”班长甲问。 “没什么,忽然想起我师傅。” “肖师傅啊?很不错的一个人。” “是啊,师傅教了我很多东西。”猴子说着,眼睛盯着分配表。“我决定了,大家的奖金还是按班组的方案分配,车间那里,按他们要求另外造张表应付。” “那能通过吗?” “应该没问题,这方案咱们搞了快一年了,车间也没说什么,这次主要是其他轮班长起哄,快发年终奖了,他们怕班组员工起怨,都在传言今年年终奖可能上万,照他们的搞法,高低之间要相差几千块。” “唉。”班长甲叹口气。“如今各个岗位的员工都辛苦,彼此间有个千把块差距倒没什么,太多了就不合理了。只是这样,你压力会很大。” “我没什么,大不了撤了我。”猴子道:“一会班会你主持,我和班长乙巡回现场。” “还是你主持,我去现场看着。” 猴子挥挥手,道:“又没什么别的事情,你组织大家把车间调度会精神学学,再强调一下,别往外泄露咱班奖金的分配,也别去议论别的班,统一下口径。”说完,猴子几下吃完,出了休息室,去各岗位巡回检查。 第三十章 【30】 猴子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母亲生下他不久就过世了,按照现在合理的说法,那应该是场医疗事故。当猴子的母亲呼天抢地地发作时,医院全体院工正开会学习一个重要社论,整个产科住院部只有一个护士留守值班,护士赶去会议室找主治大夫,会议已进行到深挖灵魂表衷心的高潮部分,院领导听了护士汇报,指示道:让产妇克服一下困难,最多还有半小时,会议就结束了。 护士跑回病房,却无法要求产妇克服困难,因为猴子的头已经时隐时现,迫不及待要冲破阻扰出来,有着多年助产经验的护士便把楼下值班的外科护士叫上,自作主张地把猴子给弄到这世间了。 产科大夫开完会,猴子已顺利完成了他出世的第一声啼哭,不过母亲的状况就不容乐观,胎盘剥离极不顺当,紧接着出血不止,大夫们忙碌了一阵子,确定无法控制场面了,便找了辆车,把猴子母亲往几十公里外的市医院送,车行半路,猴子母亲咽气了。 所以,猴子对母爱的认知和体会几乎全是大姐侯小曼给予的。打他有记忆起,是年长他三岁的姐姐给他穿衣,喂他吃饭,牵着他玩耍,刮风下雨打雷闪电,也是姐姐把他抱在瘦弱的怀里。 对父亲,猴子的印象是十分模糊的,只记得父亲常年穿着一套洗得发白的工作服,戴着一副比酒瓶底还厚的眼镜;常年胳肢窝里夹着图纸胡子拉喳地忙碌在生产现场。他是一个视事业如生命的男人,七厂初建时,作为工程现场副指挥长,负责着各项筹备工作,老婆生产也没能陪伴左右,随后数年忙于七厂设备引进,系统调试,装置试车,对一双儿女的照顾,远不如他的朋友兼邻居谢家多。 猴子十岁那年,有天父亲带着一群工人抢修设备时,一头栽地上,再没醒来。他和姐姐成了孤儿。 父母都是外地人,本地没有亲戚,谢家伯伯便成了姐弟俩的监护人。谢家把他和姐姐视如己出,疼爱有加。厂里从领导到工人也给与了他们很大的照顾,就这样,姐弟俩吃着百家饭,享着百家爱,倒也飘飘摇摇,存活长大了。 侯小曼考上大学那年,猴子初中毕业,考取了厂里技校,毕业后,猴子自愿分回父亲工作过的七厂,厂里出于照顾,安排他进后勤科,作了名抄表工,工作轻闲干净。又一年,姐姐大学毕业,分到总厂研究所,又几年,姐姐和谢家老三结婚,组建了自己的家庭。 那些年猴子是幸福满足的,只是个人问题有些小挫折,当时的七厂地处偏僻环境恶劣,总厂的姑娘都不愿意嫁来七厂安家,分来的女工又少,根本不够大堆光棍抢夺,好在那时化工厂的光环很耀眼,只要肯放宽条件找外单位的女孩,男工们就是缺胳膊断腿也能说上媳妇。猴子经人介绍,也处了好些个,他把那些女孩归纳为两类,一种是见几次面就想和她睡觉,另一种是见几次面后连觉都不想睡了,他觉得这两种女孩都不能成为他老婆,如此高低不成,就晃到快25的年纪了。 后来,有工友介绍了一个山里的女教师,猴子坐了几小时的汽车,在山脚搭了辆牛车进山。他没想到,进入九十年代了,在离城市不到100里的大山里,竟是如此贫穷落后。所谓的学校,是猪圈改建的,桌椅板凳破损不堪,孩子们衣衫褴褛,在这样一幅破败的景象中,猴子见到了他的女教师,梳着马尾松,衣着十分简朴,唯一打眼的是那条火红的围脖,映衬得那张脸蛋更加白皙,浑身流溢着干净清新,没一点世俗污染痕迹,连词汇贫乏的猴子也读出了清纯的字样,简直是插上翅膀便可以飞的天使啊,猴子对自己说,就是她了! 于是,猴子和女教师热烈地相爱了,当猴子饱满地刺穿女教师的羞涩后,那份幸福和甜蜜便升华到终身相许,白头相守了。猴子去女教师家正式提亲,女教师家很穷,她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猴子承诺,婚后即使日子清平点,也会帮衬着拉扯弟妹成人。就在两人筹备婚事期间,女教师父亲检查出患了尿毒症,猴子当即把准备结婚的一万元拿去给未来老丈人治病,大夫说,老人病情拖得太久,若要留住性命,只有换肾。 得知这一消息,女教师不结婚了,准备南下打工。猴子听了未婚妻的决定,没有做声。老人换肾要十几万,十几万对当时的猴子来说,得不吃不喝攒二十几年,加之老人一倒,一家的生活断了大的来源,这样的拖累他负担不起,也承诺不起。 女教师走了,不久便开始给家里汇钱,也给猴子写了封信,告诉了他自己作的行当,要猴子忘了她。其实以她一个高中毕业生,出去不久能大把寄钱回来,猴子再脑袋缺氧,也知道她是去肉联厂作了卖肉的营生,可这丝毫没影响女教师在他心目中的圣洁。 女教师的钱并没能挽回父亲的性命,葬礼后,猴子再次提出结婚,不知道是因为走上这条路后,女教师觉得愧对讲台的圣神,愧对猴子的感情,还是在花花世界里滚爬后,已不能清守贫困,总之,女教师拒绝了猴子,再度南下。 不久,猴子又接到女教师来信,信中说,有个台湾商人包养了她,她已怀孕,商人承诺,若生个儿子,会给她100万。那封信让猴子五味杂陈,也有一丝欣慰,出卖给一人终究好过给出卖给众人,若能得到那100万,女教师也能上岸重新做人了。 翌年,女教师高调回乡,猴子应邀参加她大弟弟的婚礼。那天,猴子特意穿上她买的西装,去得她家,眼见一幢三层小楼不知何时拔地而起,外墙贴满了马赛克,晃眼看去,有些象城市里的公厕,却也在十里八乡透着气派。坝前院后摆了三四十桌酒席,猴子没看见女教师,自己在坝子前找了个空位坐下。 良久,一辆轿车飙至房前,众乡亲起立,神情恭敬,掌声雷动。猴子放眼望去,几位乡干部会同女教师下车,踏上了铺有红地毯的木台上。婚礼仪式开始前,乡领导讲了话,大力赞扬女教师致富不忘家乡人,借了几十万给乡政府发展经济,为表彰此举贡献,乡里特颁发了一面锦旗。女教师双手接了,举过头顶展开锦旗,身体左右扭动,呈180°展现给四周,掌声又雷动。猴子看清了红底的锦旗上书写着八个烫金大字:引进外资,搞活经济。 猴子疑惑地甩甩头,脑袋开始发晕了,乡干部的笑容热情洋溢,刚生完儿子不久的女教师笑容璀璨而自豪,众乡亲笑里有些许卑微和羡慕。婚宴开始,猴子拎过一瓶白酒,咕噜灌下大半,还是没止住脑袋的眩晕,明明就是一卖肉起家的二奶嘛,咋就成了致富能人了?咋就成了乡亲们的楷模了?不以为耻倒也罢了,咋反以为荣了呢?猴子想不明白,摇晃着走进堂屋,站在刚挂上去的锦旗下,看了一会,他踩着桌子爬了上去。 堂屋里摆着三桌酒席,众人停止咀嚼,诧异地抬头看着猴子,猴子在众乡亲的仰视下,扯下锦旗踩在脚下,拉开裤子拉链,大大方方地掏出家伙,淋漓畅快地排泄起来。立时,有几个妇女似被惊扰的母鸡,咯咯咯咯叫唤着夺门而逃,猴子方便完跳下桌子,扬长而去。 没一会,女教师闻讯追来,猴子回过头来,冲她作了个猥亵的手势,把身上的西装脱下扔了过去,大笑起来:去你妈的叉叉天使! 女教师就这样彻底在猴子心中死去的,那段日子他很痛苦,不是最初女教师南下时的酸痛,而是一种他形容不出的幻灭的痛。还没等他痛出个章程来,不幸接踵而至,他姐姐侯小曼疯了。 侯小曼疯得很突然,那天是她三十岁生日,她在七厂生活区外面的肉摊上,拎了二支猪蹄就走。摊位的小贩们常年在七厂外作买卖,对厂里的工人大都相识,平时谁个买东西忘带银子改天补上也是常事,不过象侯小曼这样既不招呼也不过秤,拎了就走的情况,却从未遇见过。于是,肉老板拦住侯小曼,要求过秤两支猪蹄,侯小曼瞪着双眼,暴怒狂喝:钱都付了,还过什么称?肉老板大呼冤枉,不明白平日和颜悦色的侯家大姐怎变得凶神恶煞,还讹上了自己,便抓住猪蹄,争夺起来,侯小曼便长啸几声,当下麻利地剥去衣裤,赤条条地跳上肉摊,抱起几坨白花花的猪肉,作出左呈右献状,翩翩跳起舞来。众人这才察觉到情况不对,脱衣的脱衣的,拉人的拉人,也有的飞快跑去找侯小曼丈夫谢三力。 猴子知道这消息,姐姐已经送去了精神病医院,象牲畜一样给绑在床上,披头散发地大喊大叫,身下便溺出一堆污物。猴子看了一眼就掉头离去,跑出医院双脚发软,一屁股跌坐地上,浑身抖个不停,他无法把温柔美丽的大姐和刚才的疯癫女人联系起来。这样的事实他接受不了。 自此,猴子的幸福生活就结束了,最初,姐姐犯病频繁,每次都得由他和姐夫合力擒住,五花大绑捆送医院,每经历一次,猴子觉得他的心就跟用钝刀慢慢拉割一次。尤其他想不明白姐姐为什么会忽然发疯,在他看来,姐姐婚姻幸福,姐夫谢三力对她相当宠爱,工作也很顺利,连年被评为先进生产工作者,正因为对工作的热爱,她才年过三十还未要小孩,思来想去,都找不道姐姐发疯的理由。他开始失眠,夜夜酗酒,后来严重到服用安眠药。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走着,猴子找不到发泄渠道,他觉得自己迟早也会疯掉。 有天,他要送一份报表去分厂,等着科长盖单位公章,可左等右盼都不见科长人影,猴子等得不耐烦了,就找了个家伙,几下把科长的抽屉给弄开了。小时候没什么玩具,他便捣鼓家里的锁玩,慢慢的竟成了高手,一般锁具难不倒他。盖完公章,就在他准备关抽屉的刹那,他发现了一付耳环,没几天,那付耳环却出现在女出纳的耳朵上。这让猴子很觉意外,科长和女出纳平日里看上去都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正经人了。难不成他们有什么猫腻? 当夜,猴子又弄开科长抽屉,没找到耳环,再弄开女出纳的抽屉,猴子就找到了两人暧昧的证据。这一发现让猴子很诧异,更诧异的是,那晚回家后,他竟然没服药就有了困意,倒床沉睡。 那以后,每当猴子心烦气躁无法入眠的晚上,他便如一只夜行动物,悄然潜入一间间办公室,两年多里,他几乎光顾了七厂所有的行政办公室,翻看过所有管理人员的办公桌抽屉,有刺探到隐私的意外惊喜,更多的是体味高度刺激和紧张后,身心疲惫的倦然。是以每次翻弄后他都小心翼翼复原,从未拿过什么东西,最多搞点小恶作剧,他可不愿因被人发现,而终止这一乐趣,只有一次例外,他不仅拿了东西,还被人发现,发现者不是别人,正是他后来的师傅肖亦。 那几年,公司大力推行改革,强化管理,各单位减人增效进行得如火如荼,七厂远离公司,一直雷声大雨点小,真正开始动作,已是98年初了。猴子所处的后勤科原有30几人,重新定岗定员后,领导和管理岗位定了6人,工人岗位就保留了8个,这就意味着包括猴子在内的20来名员工,要么自己找关系调离七厂,要么服从厂部分流安排,全下车间倒班作操作工。 那时人们的观念还没转变过来,对倒班多少带有偏见,所以这些上了一二十年白班的员工,都到厂部找领导,即使要分流,也希望分流去白班岗位。可厂领导们日里千机,忙得无暇接见他们,只派出厂办主任作了传达,厂办主任首先畅谈了国际国内形势,指出国企改革势在必行,指出集团公司改革已取得成效,日后还将加大力度。又分析了七厂的现状,说七厂近年经营状况不好,主要是因为各单位人满为患,如果不甩掉这个沉重的包袱,七厂将举步维艰难以发展。最后希望大家转换思想,更新观念,服从安排,把自己当作一块革命的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 望着厂办主任一张一合的嘴,猴子心里骂了句叉叉,转身走了。主任态度倨傲、谈话报告式的官腔让他不爽,更不爽的是他把这些员工譬喻成包袱,七厂那几年经营状况是不好,可都是员工的责任么?咋不说说领导们拿许多银子四处瞎投资白糟蹋钱事情?经营状况不好,咋小车还一辆紧着一辆,一辆比一辆高级地买?咋下馆子胡吃海喝没见少过一次?卡拉OK厅搂着小姐花天酒地也没见少抱一次?凭什么就把责任推给工人,让工人们买单? 猴子左右想不通,拿了部相机,把厂领导的坐骑挨个拍了照,又在他们常去的一家高级餐厅候了几天,待领导们某天进食,他尾随端菜的服务员进入包间,举起相机对准一桌子佳肴,噼里啪啦一阵猛拍,特意把桌子中央的两瓶茅台多拍了几张,一屋子的人都怔在那里,直到他将离去,厂办主任才反应过来,跳起身欲夺相机,他把相机牢牢抱住,喝道:“你敢动强我马上报警。中央三令五申禁止公款吃喝,这就是你们顶风犯事的铁证。” 第二天,他姐夫谢三力找到他,要他交出底片,别瞎闹了,姐夫说:“你搞那些是没用的,这不是七厂的动作,是整个公司的大环境在改变,趁着现在调整的是管理和白班岗位,赶紧下个好车间,找个好岗位好师傅,不然,等各车间开始动作了,只怕就晚了。再说现在倒班是五班三倒,比过去四班三倒轻松了许多,听说以后收入也会向一线倾斜的。” 听了姐夫的话,猴子无语。自家没有关系,调离七厂是作不到的事情,下车间已是定局。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这些照片该交哪里去,寄给公司纪委?公司那么多单位的头头不都是这样的么,往报社投,又不知道人家给刊登不,这些照片说穿了也就吓吓人,没什么实际意义。他交出了底片,但心又不甘,就这样乖乖被赶下车间,不就印证了自己是包袱这一说法吗?为了顺这口气,是夜他弄开了厂办主任的办公桌,原本是想搞点恶作剧,却在抽屉里发现了八千元现金,出于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原因,他拿了那笔钱,并伪造了一个入室盗窃的现场。后来一切如他预料,保卫处将此事定性为厂外人员偷盗,没人怀疑到他。 两个月后,刚过而立之年的他下了车间,分配到了最好的岗位,也分配到一个改变他后半生的师傅。 .第三十一章. 【31】 其实下车间前,猴子通过姐姐就认识了肖亦,那阵子侯小曼没犯病,她不犯病时,是个热心人。有天退休工人张大爷家的热水器坏了,她自告奋勇抱去找人修理。猴子在生活区碰见姐姐,接过她手里的热水器,跟着她拐上田埂,行至一家农房前。 屋门口,坐着个人,正盯着一盘残棋沉思,侯小曼高声招呼道:“肖兄弟,我又写了首新诗,一会念给你听。” 那人回头站了起来,猴子发现她虽然个头比自己高,又一身工作服打扮,却也不难看出是个女人,心里埋怨着姐姐称呼不当。 “肖兄弟,赶紧帮张大爷修修热水器,修好了,我念诗给你听。”侯小曼又道,肖亦看了一眼热水器,慢吞吞道:“我不会修热水器啊。” 猴子见状,忙说:“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姐姐有病,说话做事有些不清楚,我这就把热水器给人家抱回去。”侯小曼拦住他,很固执地说:“你能修好的,肖兄弟,我给张大爷说了,你什么都能修的。” 肖亦笑笑,对猴子说:“那放下吧,我试试。”说罢进屋拿出工具,拆开热水器外壳。 猴子趁机打量四周,这是一户很常见的农家瓦屋,他不明白肖亦为什么不住生活区,而租住这里,这附近最近的住户也在一百米开外,她一个女人独自住这里就不感到害怕么?度到那盘残棋前,猴子看了会,试着走了两步,女人喜欢象棋的可不多,对肖亦多了份好奇。 猴子呆了一会,见肖亦在专心修理,姐姐蹲在一边也看得仔细,便转身回家了。 待作完晚饭,天已黑了,还不见姐姐回来,猴子又去了肖亦那里。在堂屋,见肖亦仍在摆弄热水器,便说:“修不好就算了,我明天拿城里去修。”如此说了几次,房里的两个女人都没理睬他,正觉着无趣,肖亦忽地一拍脑门,似自言自语地道:“真的是脑袋长锈了,这个不是全自动的呀,我知道毛病在哪了。”然后鼓弄几下,麻利地把拆下的零件复原,抱进厨房,接上水汽,试了几次,拿出来装上外壳,递给猴子道:“好了,给人送回去吧。”又对侯小曼道:“以后谁家的热水器燃气灶坏了,你带我上门去修就是,不必拆下来。” 侯小曼高兴道:“我就知道你行嘛,现在可以给你念诗了。”猴子忙制止了姐姐,他觉得已经很打扰肖亦了,人家一正常人,能陪你个精神异常的人玩这么半天,已是很有耐性了,便生拉活扯把姐姐弄回去了。 那是猴子第一次接触肖亦,后来听姐夫说,肖亦和他一个岗位,调他们车间半年多了。此后但凡姐夫上班,猴子在生活区没找到姐姐,就会找去肖亦那里,很多次,他见肖亦坐屋前的竹椅里,神情淡然地往着远处,姐姐则坐一边,要么信笔涂鸦,要么高声朗诵她的作品。肖亦和他则没什么交道,至多点点头招呼一下。 猴子下车间跟师傅,是姐夫找了车间他才分给肖亦的,当时正巧胡子出师调其它岗位。其实对于谁作师傅,猴子不是很在意,他只知道自己从白班岗位给分流来倒班,已经是沉淀到了最底层,他可不希望如果有天公司再有变动,会因为自己技术有问题被敲掉饭碗。是以猴子学技术是很用心的,在技校学的是电器专业,和化工风马牛不相及,他就从理论开始,踏踏实实地苦学,对他的好学,看得出肖亦很喜欢,有时间就带他进现场,还把她自己总结的一些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不过除了教技术,肖亦跟他几乎没别的话说,远不如和他姐姐相处融洽,两人算的上亲近的接触就是下过一次象棋。 就在猴子即将出师的前夕,他姐姐再次发病了。那天,他和肖亦下零点班,一起在生活区的职工餐厅吃了早餐,正准备各自回家休息,猴子楼上的一个邻居跑来,急急对猴子道:“可找到你了,候大姐趁肉老板不注意,拿了把剔骨尖刀,回家就把门关上,怎样都叫不开。” 两师徒一听,拔腿就往家属楼跑,侯小曼每次犯病,除了歇斯底里大喊大叫,最具破坏性的举动是自残,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所以猴子家别说刀具类物件,连吃饭喝水的家伙都是砸不碎的。到了门口,猴子开门,肖亦转身对跟来的几位邻居道:“别进去那么多人,一会吓着她,有什么事情再叫你们吧。”遂和猴子进屋,随手关上大门。 客厅里静静的,推开侯小曼夫妇卧室,两人倒吸一口凉气,谢三力上身赤裸,只穿着个裤头,手脚被缚,血淋淋地坐在床上,侯小曼衣着倒整齐,举着剔骨刀在床前走动,身上也满是血迹。侯小曼漠然地看了二人一眼,在床边坐下,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往谢三力的背上戳了下去,谢三力惨叫一声,并不躲避,侯小曼又冲自己手臂戳去。 “别伤自己,小曼。往我身上捅,别伤自己!”谢三力挣扎着叫道。侯小曼果真给了他两下,恶狠狠地道:“凶手!杀人犯!刽子手!” “我是凶手,你往我身上捅,你杀了我吧。”谢三力说着失控地哭起来,见此情形,猴子欲往前扑,却被肖亦一把死死拽住,动弹不得。肖亦拦住猴子,慢慢往前挪动着步子,示意着谢三力别出声,侯小曼抬头,挥舞着刀子喊道:“不许前来,你这个骗子。” 肖亦止住脚,轻声道:“怎么了,小曼姐?昨天还好好的,咋发这么大脾气啊?” “走开,你个骗子,小青死了!” “谁告诉你小青死了?”肖亦一脸的无辜。“你看见了?” “小青父母,谢三力说的,他们都说小青死了。” “你明明知道他们不许你和小青在一起,偏就信他们的话。”肖亦说着,趁机向前两步。“你骂我骗子,我走了。” “你要去哪里?和小青一起走吗?” 肖亦摇摇头道:“我不会写诗,小青只带会写诗的人走。” “我会写诗了,小青怎么不带我走?” “你的诗写得还不够好。” “你骗我,小青要没死,怎么不来看我?” “事实上,小青来看过你的。”肖亦道。 “什么时候来的?在哪里?”侯小曼急急地问道。 “什么时候我记不得了。”肖亦慢吞吞地道:“只记得好像有好多人” “有好多人?是不是我设计得奖,开颁奖大会我还发言了那次?” “对对对,就那次。”肖亦说话流利起来。“可不就是那次,你上台发言,我们使劲鼓掌,还冲你挥手来着,可能坐得太远,你没看见。” “那后来怎么没找我?” “找了的,都走到你身边了,可小青看见你手臂上满是伤痕就站住了。” 侯小曼下意识扯扯衣袖,诺诺道:“小青最喜欢我穿裙子的。” “可不是嘛,你把自己伤害成这样,再不能穿裙子了,小青很生气也很伤心,扭头就走,四处流浪去了。” “我没伤害自己。”侯小曼哭起来,仰头望着肖亦道:“我没伤害自己。” “那你把刀子给我。”肖亦伸出手,柔声道:“听话,把刀给我,我去告诉小青,你没伤害自己。” 侯小曼迟疑着,把刀递了过去,肖亦接过,赶紧拿给身后的猴子。侯小曼仍哭着念叨:“我没伤害自己。没有。”肖亦脱下衣服,披在她身上,安慰道:“没有,没有,我们去医院,好吗?”侯小曼倒肖亦怀里,顺从地由她搂着出了门。 猴子赶紧替姐夫解开绳索,搀扶着也往医院送,医生检查后,姐夫伤势不重,但得住院观察。他想不通姐姐这次发病怎会伤害到姐夫,待姐夫状况好了些问道:“三哥,你怎么会被姐姐缚住的?” 谢三力躺床上,无力地说:“今天我休息,正睡着觉,小曼进来,拿着绳索刀子,她要缚我,我就让她缚了。” “为什么?”猴子不解地问。谢三力惨然道:“我该的,不如让小曼给我个痛快。” “到底怎么回事?小青是谁?” 谢三力没做声,良久才缓缓道出一切。猴子听了,不说是五雷轰顶却也异常震惊,一直不明白姐姐何以会发疯,现在知道答案了,竟让他有种久病后的乏力和无望,为什么这些事情会发生在姐姐身上?而且整个事件,竟然找不到一个他可以责怪的人,是怨死去的小青?怪姐姐自己,还是姐夫?那感觉好似在一个公共场合,私处给人莫名其妙地狠捏了一把,既找不到元凶,又不能破口大骂发泄,只能吃着哑巴亏,自个忍受那揪心的疼痛。 那些天他一直情绪低落,有个中班,下班后,他没坐厂车回生活区,一个人从山底的厂区慢慢往回走,一路上月光惨白,山间怪石林立,树木投影出诡谲,行到半山腰,山下机器轰鸣声渐小。在厂部行政大楼前,他停下了脚步,很有段日子没有光顾这里了,他思忖着今夜是进去随便玩玩,还是搞点古怪,正当他迈上大楼前的台阶,后背给拍了一下,吓得他一个激灵,这山中异物甚多,莫非遇见了什么,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吓到你了?” 猴子转过身,月光下站着肖亦。“我见你没坐厂车,怕有事,就一路跟来了。” 猴子长吁一口气,暗自心里称奇,一个女人竟敢半夜三更敢从山脚独自走上来,且不说山里传闻的异灵怪事多,单是夜行的蛇虫,就使许多男工都不敢走夜路,不禁佩服肖亦的胆大,便道:“没事,我心烦,想一个人走走。” “我也心烦,我们坐坐。”肖亦说着,兀自在台阶坐下,指指身后的办公楼,道:“我调来七厂后,曾经两次借调到厂办帮忙,这栋楼里发生过很多好玩的事情。” “是吗?”猴子问道,也在旁边坐下。 “你从小在七厂长大,应该知道,人们一直言传这边闹鬼,我过来就听不少人讲过,描绘得活灵活现,我不信这个的,到这栋楼后,我信了。” “哦,为什么?”猴子听着,不动声色地道。 “第一次上来,我呆的时间不长,听到各科室闲聊时说了些有趣的事情,有人的签字笔明明是黑色笔芯,第二天却变成红色的了,也有人记得茶杯明明是放桌子上的,却最终发现锁在抽屉里,最离谱的是那个女出纳,头天留了支香蕉,早上扒剥开蕉皮,里面竟齐齐断成三截。有段时间,楼里人心惴惴,不明白被什么异物光顾了,趋之找半仙消灾弥祸。” 猴子听着,在脑中回忆他的恶搞,他不知道肖亦曾借调这里工作过,正想着是不是也光顾过她,又听肖亦说道:“第二次上来,我的办公桌在厂办主任办公室,有天,我第一个到的办公室,打开抽屉,发现里面被动过了,检查了一下门窗,抽屉锁,都完好无损,可抽屉里的的确确被动过。所以,我信了,确实有鬼。” 肖亦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脸,盯着猴子一字一句道:“而你——就是那只——鬼。” 月光下,肖亦的脸色散着青白,面上没有一点表情,只眼里射出一道寒寒的光,猴子后背一阵发凉,毛骨耸立跳起身来。 第三十二章 【32】 “又吓到你了?今夜你怎么这么胆小?”肖亦揶揄道。 猴子定定神,平息了心跳,道:“我有什么好怕的,都不明白你说什么。” “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你不该拿不该拿的东西。” “我拿什么了?厂办主任办公室不是没丢什么东西嘛,保卫处也说了,是厂外人员干的。” “我提那桩失窃案了吗?我一直在跟你说各科室抽屉里的怪事呀。”肖亦无声地笑了。猴子没做声,暗恨自己这样不小心就给绕了进去,他不怕坦言给肖亦,事隔几个月了,就算肖亦去告发,只要他死不认账,能奈他何?他只是很好奇肖亦怎么会怀疑到他身上的,便问道:“你怎么会想到是我?” 肖亦道:“起初我没想到是你,是那件失窃案把你暴露的。当时办公室有三人,厂办主任、秘书和临时借用的我,那天我们几乎同时到的办公室,打开门后发现所有抽屉柜子全部被撬,房里翻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各自清点了东西,除秘书丢了个旧的BB机以外,没丢什么值钱的,主任就报了公司保卫处。保卫处人员勘验发现,办公楼后面的围墙有明显的攀爬痕迹,办公楼外墙和办公室内留有墙外特有的红土,由此判定,是厂外人员翻越围墙,从排水管爬上,翻窗进入室内偷窃的。由于没丢失什么,厂部要求经警加强巡逻,各单位注意防盗,这事情很快就过去了。” 猴子嘎嘎笑起来,他一直很满意自己的那次设计。“这一切不都是那么合情合理吗?哪里不对了?” “那天我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就有种怪怪的感觉,那窃贼若是为财,为何电脑相机没拿?为了某份文件?厂办没什么机密啊,好玩恶作剧?而且整个现场给人一种夸张的印象,象我的抽屉,里面没东西,一目了然,为什么要翻得那么乱,还拉出大半截?还有室内地上的红土,头天并没下雨,我想不明白要穿什么样子的鞋,才能兜那么多土上来。最奇怪的是排水管旁边固定支架上绑了根绳子,若说窃贼是从排水管爬上,作案后原路下去,那根绳子作什么用的?吊东西下去?办公室又没丢失大件东西。于是,我仔细查看了那根排水管,这一看,就明白了。” 肖亦说着起身,对猴子道:“走,去看看你的杰作。” 两人来到办公楼的后面,黑暗中,那根排水管象条长蛇,被中间几个支架固定,光光滑滑地从房顶伸到地面。肖亦道:“现在你爬一段试试。” 猴子狐疑地看肖亦一眼,摆出架势开始攀爬,然而试了几次都徒劳。原来,管子紧紧贴着外墙,双手无法抱住往上发力。 “现在你该知道破绽在哪里了吧?”肖亦又道,然后走回楼前的台阶,坐下。“排水管跟外墙间,但凡有点空隙,都可以用手抱住,或者凭借外物往上攀爬,可这根管子偏生紧贴外墙,纹丝无缝,而几个固定支架相隔近四米,也就是说,从下面是根本无法爬到四楼的主任办公室窗前的,不过从上面滑下来却是可以的。我就作了个大胆的设想,那根绳子其实是窃贼用来保护自己的安全索,那梁上君子还满有安全意识的。我说的可对?” 猴子心里暗叫声厉害,那天为了把现场搞得逼真,他确实是从排水管下来的,不过下之前,看着黑乎乎的地面,有些发怵,怕有闪失掉下。便找了根绳子,一头固定在支架,一头绑腰间,扶着管壁,慢慢滑下地面,却没想到那排水管只能下不能上。他挠挠头道:“我还是没明白,你怎么会想到是我。” “弄清楚排水管的问题,一切就迎刃而解了。既然不是从窗外进入的,就只能是从大门进的办公室,而办公室的门下班后是反锁的,里外都得用钥匙才能打开。这就让人联想到其它科室抽屉里的怪事,我可不信是什么异物所为,门窗抽屉锁完好,是因为作案人精通锁具。”肖亦说着转向猴子。“我去过你家两次,发现你家的锁特别多,几乎所有抽屉柜子都上了锁,第一次你姐姐要给我看她的影集,却找不着,就不停地开抽屉开柜子,而她开那些锁用的都是同一把钥匙,当时我以为那些锁都是没作用的,细看发觉,锁都没问题。你姐夫谢三力解释,说你姐姐发病后,就喜欢四处上锁锁东西,可又老是丢钥匙,你就想办法把锁都改造了,方便姐姐一片钥匙能开所有的锁。我学过钳工,配过钥匙,把同孔挂锁的弹子改造后,几把挂锁共用一片钥匙,也能做到。可你如何把不同型号的抽屉锁改了锁芯,通用一片钥匙,我是至今都没琢磨出来。所以,对你这样一个高手,开门弄锁是易如反掌,你具备作案条件。 还有我回忆起一个细节,有次你和谢三力谈论厂领导,你说厂长抽的是某某牌子的高档香烟,因这种高档香烟我们这里市面上没有,出于好奇,我在不同场合都留意厂长吸的香烟,想见识一下。可我发现他抽的就是一般20几块的,直到我第二次借调上来,有天去他办公室拿文件,有客人在,他打开柜子,拿出一条香烟,说放了很久不舍得抽,正好拿出招待贵客。那条香烟就是你说的那个品牌,我就奇怪你怎么会知道厂长柜子里锁着那么条香烟? 当然,仅凭这还不能完全确定就是你作的,是你当作安全索的那根绳子,把你出卖了。绑在支架旁边的绳子系了个结,这种结的打法,我见你姐姐操作过,很漂亮,粗看似死结,其实是活扣,和周围人打的结完全不同,你姐姐说是小时候你父亲教的。不过绳子上的结和你姐姐打的有点差别,你姐姐翻出来的小圈是向右的,而那个小圈是向左的,和你脚面上鞋带的系法一模一样,再看撬开的抽屉柜子,发力点都在左面,因为你是左撇子。那一刻我便断定,那窃贼就是你。” 猴子听罢,心里多少有些挫败感,自己逍逍遥遥玩了两年多没被人发现,唯一的一次行窃,也自以为布局漂亮骗过了保卫处,却被眼前这女人给识破,当下道:“你别什么窃啊贼的,说那么难听,我可没偷东西。” “那秘书的BB机怎么回事?” “那秘书胡说丢了什么BB机,根本没有,他可能想讹厂办给他发一个。” “还是不对,你肯定偷了什么。”肖亦摇头道:“且不说出事后第二天厂办主任就买回个保险箱,人也阴沉了好些天,单是你翻墙爬窗,煞费苦心地伪造个现场,就没那么简单。怎么?你一个大老爷们,敢做不敢当啊?” 猴子叹口气,苦笑道:“这两年多来,我开遍了七厂领导和管理人员的办公桌,窥视了太多的龌龊和不公,说到钱财,当官的抽屉里成千上万的钞票,柜子里成堆的高档烟酒,我都不曾动过,这次是他们太过分了,自己整日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拿着银子四处瞎搞还美其名曰是投资。到头来企业经营状况不好却说工人造成的,裁员分流,咋没见动动当官的?妈的,这是国企,当家做主的是工人。” “你到底偷了什么?”肖亦不耐烦地打断。 “我说了我没偷,是拿。”猴子振振有词地反驳道:“我在厂办主任抽屉里拿了八千块钱。” “为什么?家里有困难,缺钱?” “那倒不是,不拿白不拿。你以为那钱来路正么?就凭一个办公室主任,存折本里有十几万,他哪来那么多的钱?而且明明丢了八千元现金,为何隐匿不报?早知道他只报公司保卫处不是公安局,我还不会搞那么大动作,直截拿了就是。” “你,说话简直是不知所云。”肖亦伸着食指,指着猴子站起身来。“你是在七厂这夹皮沟里呆久了,脑袋给闭死了咋的?都什么朝代了,还当家作主呐!这个世道这个公司这个厂要怎么变怎么改,是你我之流可以左右可以做主的?作你的春秋大鬼头梦,还和谁谁去比,比得了吗?且别说你没证据,就是那钱真的来路不正,人家至多就是丢官罢职,而这区区八千块,却足以敲掉你饭碗,送你去吃牢饭。” “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可就是想不通。”猴子道。 “不需要你想通。作为一个小工人,自己得摆正位置,我们所能作的,只能是顺应着各种变化,学好技术学好本事,扳直腰板做人,再找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别人要怎样,管不了,也比不得。”肖亦说着,顿了顿。“还有,你以前作过什么,我不管。但现在你既是我徒弟,那有些事情,我是管定了,象你开门弄锁的嗜好,从今往后就只限于在家摆弄。” “你想去告发我?”猴子嬉笑着问道。 “你知道我没证据,告发你没用。不过我有办法收拾你的,不信你就试试。” “你威胁我?” “对,威胁你了。”肖亦正色道:“动脑子好好想想,保卫处也许是因为没丢东西,草草了事,公安局可不是吃白饭的,连我都能看出的猫腻,人家玩似的就能找到你。你要出了什么事情,你姐姐怎么办?我听谢三力说过,你姐姐发病前自杀过几次,是因为你,她才活下来的,哪怕这样活着。”肖亦说完,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提到姐姐,猴子心情沉重起来,也慢慢跟在肖亦身后回走,前面那瘦高个的身影拉得很长。那晚,被一个女人,还是比自己小的女人识破秘密并受到威胁,猴子心里很沮丧,有些不甘却也有些信服。 侯小曼出院后,有段时间异常清醒,很坚决地提出和谢三力离婚,猴子考虑再三,站在了姐姐一边,已知内情的他觉得姐姐和谢三力在一起,对两人都是一种折磨。另外谢家在姐弟童年给予过很大的关爱,谢三力才三十几岁,还可以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是以不管谢三力怎样反对,猴子帮助姐姐离了婚,自此姐弟俩相依为命。 自那夜肖亦和猴子谈话后,中班零点上下班两人都结伴同行,平日晚间,肖亦便拉上猴子下棋直深夜,对肖亦的苦心,猴子是心存感激的。慢慢的,不仅侯小曼喜欢去肖亦那,猴子没事也往那里跑。 有次,肖亦夸赞了侯小曼写的诗,猴子真心道:“你对姐姐真有耐心,谢谢你,师傅。” “我不是敷衍,小曼姐的诗是越写越好嘛。” “我怎么看不懂?” “你没用心看嘛。” “师傅,你怎么看我姐姐的?” “我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看。” “不管姐姐作过什么,是什么人。我只知道她是我世间唯一的亲人。”猴子道:“以后照顾姐姐是我的责任。所以师傅,我不会再作不该作的事情了。” 肖亦点点头道:“那就好。” “只是这样瞒着她能行么?要是那天她写诗写烦了咋办?” “那就要她画画,或者作点别的,总得把希望给她留着,让她还有个念想。”肖亦道。 就这样闲时两师徒下下棋,说说话,日子平静地走着。后来,胡子也时常过来,坐坐玩玩,再后来,妖精加入进来,肖亦那里就成了据点,热闹起来。2000年胡子婚变,师徒几人联手把胡子抬上车间工会主席的位置,那件事情让猴子把肖亦佩服得五体投地,在心中正正地放稳了师傅的位置。 就在胡子当上工会主席不久,肖亦曾问过猴子对未来的打算。猴子认真想了想道:“准备把其它岗位都学学,日后去竞争小班长。” “嗯,照现在的搞法,以后工人的日子会越来越不好过,是得往上挪挪。”肖亦道:“明年有个轮班长要退,咱去竞争轮班长吧。” 虽然有胡子的成功在前,猴子还是觉得不靠谱,一个倒班工人,作到顶就是轮班长。按惯例,得学会所有岗位,才有资格竞争小班长,在小班长位子熬上几年,协调好各方关系了,还得有合适的机会,才可能往轮班长上考虑。当时的猴子在控制中心岗位才干了两年多,别的岗位都没学过,竞争轮班长,他想都没想过。 “车间除明年要退的那个轮班长年龄大,其余四名轮班长和十名小班长全是三四十岁,如果让其中一个小班长顶了轮班长位置,你即使作上了小班长,以后恐怕也没机会升上去了。若只作个小班长,还不如就呆在控制岗位,因为小班长只负责班组的生产安全,作得好全是轮班长的功劳,出了事情,那责任就全得兜着,收入比控制岗位多不了多少,所以要作就作轮班长,这次是个好机会。” “可我岗位技术没学全,又不懂管理。”猴子道。 肖亦笑笑,道:“那我问你,我们车间主任调来几年了,到现在现场的工艺还一窍不通,车间不也运作得好好的?” “那可不同,主任不懂生产也能作官是因为他有背景,车间能运作是因为有几个懂生产的副主任和五个轮班长。” “道理是一样的。”肖亦道:“只要你作上轮班长,生产安全自会有两个小班长协助,各岗位你不必很精通但得懂,不然会被人家架空的。至于管理,什么叫管理?能管好就是有道理,如今阿猫阿狗都可以作领导当干部,你猴子怎么就不能去竞争轮班长?一个轮班二十几人,又有什么管不好的?” 给肖亦这么一说,猴子也信心豪气大增,问:“那我怎样才能作上轮班长?走胡子那条路吗?” “胡子那条路不适合你,如今做事讲究不按常理出牌,咱走偏道。” 所谓的偏道,是那半年,肖亦利用业余时间,一边带着猴子学习其它岗位,一边轮流蹲守在厂后门,从出厂的车辆中发现了车间领导经济上的问题,并收集了些证据,随后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师徒两人潜入车间办公室,猴子开锁肖亦解密码,合力弄开了保险柜,把车间主任的私帐偷了出来,凭借那份复印件,猴子越过十位争夺激烈的小班长,在众人的错愕中,破格被提为大轮班长。随后肖亦要他妥善保管好账簿,日后如果现任主任调离,有危及他轮班长的情况出现,还可拿着账本找分厂厂部的某些人,肖亦为他考虑得十分周详。 猴子巡完现场,天已经完全黑了,他脑袋里一直回放着师傅当年的智慧和胆识,也不住交替闪现这几天看见的和朵米抢包包,爬地上的师傅影子,心里又开始发堵。想着明天上了零点班,后天一早就可以去找江义诚了,暗想怎样都要给师傅讨个公道回来。这时,手机响了,是胡子打来的,说他已经到了那县城 第三十三章 【33】 胡子到达县城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停好车住进宾馆安顿下来,就给猴子打了个电话,他之所以没等猴子,是因为他觉得猴子的性格兼具暴躁阴戾,发作起来又不计后果。此番前来是为讨回那20万,完全可以象师傅当年那样,用谈判的方式解决,他认为自己是能够作到的,是以没必要把猴子那个安全隐患带上。 洗了个澡,胡子出门,找到夜市,要了锅翘脚牛肉,几瓶啤酒,慢慢吃着。这个小县城距离他居住的城市并不太远,也就几小时车程,可师傅走后的这几年,他们偏就打探不到江义诚及家属的落脚点。或许一切都是命?他记得还没出师时,有次班组组织去景区郊游,遇到个算命先生,人们竞相去测字抽签算八字,只有肖亦落落寞寞地坐在一边,他问:“师傅,你不算一把?”肖亦笑道:“我的命自己就可以算:命运无常,结局凄凉。”轮到胡子,算命先生说他一生平稳,有贵人相助。如今想起来,师傅对她自己的命数批得一语成谶,而那算命先生算胡子也准,不过顺序应该倒一下:有贵人相助,而后一生平稳。 胡子出生于六十年代中期,初中毕业没考上厂里的技校,家里本想让他念完高中再考,可胡子对读书实在没兴趣,便参军去了部队,几年后复原回厂,分配到建筑工程队,一干就是十年,从最底层的小工人,凭借自己的努力肯干,一步步作到土木分队小队长。 90年代中期,集团公司成立,对一些直属单位进行了整改,建筑工程队划归工程管理处,只接收技术管理人员,下属工人全部调至七厂新成立的园林科。胡子从一个建筑工变成园艺工,尤其是从集团公司调至荒僻的七厂,最初是很不乐意的,但慢慢也调整好了心态,工作嘛,可不就是哪里需要去哪里嘛。所以尽管整天伺候花花草草,胡子仍很拼命勤力,没多久因表现突出,提升为花卉班班长。 哪晓得还没干满三年,集团公司又加大改革力度,撤销取缔了园林科,科里的头调回公司后勤处,工人们则全分至七厂各车间倒班。这下胡子思想不通了,那会人们对倒班员工的偏见还未消除,从白班工人下至操作工,不就是降至工人最底层了么?他觉得自己咋就跟个夜壶一样,需要是被拎来用用,不需要了,就四处乱塞。第一次,胡子觉得作了十几年工人的荣耀感在消失,主人翁的责任感在逐步被剥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危机感和惶惑。 下车间时,因胡子在园林处工作出色,又担任过花卉班班长,故分配到控制中心这最好的岗位。最初他的师傅是谢三力,谢三力和他年纪相仿,脾气很好,对谢三力能不离不弃地照顾疯癫了几年的妻子,胡子是十分敬重的,师徒俩很是对胃口。可谢三力带胡子不到一个月,便调分厂调度室了。临走前,谢三力对他说:“我想去车间建议,把你分给肖亦作徒弟。你别看肖亦调我们车间才一年多,她很好学,文化又高,理论实际掌握得都很好了。尤其去年控制岗位改造,将原来的表盘操作改为计算机操作,她对计算机的熟练程度可比我们这批干了十几年的老工人强多了,跟她学,比跟其他师傅强。” 就这样,胡子作了肖亦的徒弟。也许因为自己大肖亦好几岁的缘故,胡子觉得肖亦和他相处很客气,教授技术时,一个问题往往胡子自己都问得不好意思了,肖亦仍和颜悦色一遍遍讲解。实际上胡子能真正听懂肖亦讲的并不多,他觉得自己对谢三力的讲解要习惯些。比如在讲原料配比时,谢三力会说,这个阀门开四分之一,那个阀门开一半,溶液就平稳;肖亦则会先列出一个方程式,计算出所需物料,再通过计算机加减。胡子以前读书功课就不好,别说什么工艺原理他不懂,单是那些分子式化学方程式就跟看外星文一样,计算机更不会运用,调一个普通参数出来就得弄大半天,所以,他宁可一趟趟跑现场,手动开关阀门,也不愿去动计算机那种高科技玩意。 那几个月,胡子学得很辛苦,肖亦教得也很辛苦,后来为应付他转正,肖亦把车间历年控制岗位的试题全收集了,要胡子死记硬背,好在胡子记忆力好,总算勉勉强强过了顶岗考试。 他出师独立顶岗不久,有天肖亦邀他至她住处,看得出肖亦是有话要给他说的,沉吟了很久,肖亦才下决心似的开口:“我说话直,如果让你感觉受伤害了,那不是我本意。”他看着肖亦,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你也知道,集团公司这次定员定岗,其它单位搞得已近尾声,七厂才开始动作,现在在调整管理和白班岗位,下一步就是各倒班车间的操作工岗位了。”肖亦道:“我们主控岗位现在有30几人,各轮班最少5人最多7人。纵观公司那边的倒班车间,调整后,没哪个岗位会留这么多人,所以,如果你在七厂有关系,或者能在短时间把理论和实际操作提高,那就留在这岗位,否则,早找出路,去个稳妥的岗位。 “去哪里?现在哪个岗位稳妥?” “泵岗位,那里有个老师傅要退了,趁着大家都还赖在主控岗位观望,你现在向车间要求调岗位,应该没问题。” 胡子听了,没有做声,都知道从控制中心出来,干些年,还可能去竞争小班长,若离开这个重要岗位,就意味着这一辈子就只能做个普通的倒班工人了。想到这里,胡子很沮丧,人家都往高处走,偏自己这么倒霉,也不是自己不努力消极怠工,以前呆的单位遇到变动就撤销,都下到底层了,文化又低了,岗位还不一定保得住,便道:“我在七厂没关系,不然也不会弄来倒班了,至于去泵岗位,我考虑一下,我知道我文化低,在控制岗位不太合适。” 肖亦看他一眼,道:“你别多心,我并不是说你在控制岗位学不出来,事实上,以前这个岗位有的老师傅连小学都没毕业,呆的时间长了,凭借实践经验,也能操作出合格成品。可现在的问题是,恐怕没那么多时间给你在实践中去慢慢摸索体会,而且改造后的计算机操作替代了传统的表盘操作,自动化程度提高了,对操作人员的文化要求也高了,这是事实。这个岗位定员的时候竞争肯定会很激烈的,我不知道多余的人员会往哪里分流,因此,要没十足的把握留下来,不如趁早作打算。”肖亦说着,停了一会,又道:“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你去和谢三力商量一下,他也曾经是你师傅,还有他现在在调度室,知道的讯息也多些。” 胡子便去找了谢三力,没想谢三力一听,竟完全赞同肖亦的提议:“我正为你发愁呢,若泵岗位有人要退,那赶紧争取过去。现在七厂各单位还在往车间下多余人员,等车间开始调整的时候再动,恐怕就晚了。我得到一个消息,厂部决定年底辞退所有的临时工,这就意味着,以后各岗位竞争下来的员工很有可能去作临时工干的工作,与其那样,还不如先往坏处考虑,及早调离。泵岗位比控制岗位每月少200多块,可责任没那么重,工艺不复杂,你完全可以胜任,放心呆着。” 听谢三力这么一分析,胡子就申请去了泵岗位,虽然车间最终开始岗位定员,已是来年,但没想到的是,整个控制岗位最终只保留了十人。多余的20几人全下到车间以前临工干的排废岗位和装卸岗位,环境差,岗位低,这些人在厂部集团都去闹过,后来被告知,不愿干就统统待岗下岗,便都噤声了。胡子很庆幸,和以往不同,没有等着被动被调整,在两个师傅的指点下,他为自己事先寻觅到一个相对稳妥轻松的岗位。 不过在心里,胡子对没能留在控制岗位一直是耿耿于怀的,肖亦后来又相继带了猴子和妖精,定员考试时,师徒三人理论实践全进入前十名,稳稳当当地留了下来,这让胡子很自卑。而每次看见肖亦带着猴子进现场,详细讲解流程和设备时,胡子也会羡慕上半天。 他一直认为,肖亦在她的三个徒弟里,最不喜欢的就是他胡子,直到2000年他婚变,肖亦出手相助,他才知道,在师傅心里,他们三人的分量其实是一样的。 那年,他意外发现妻子小文有外遇,跟踪数次确定,妻子和她顶头上司——仓管科科长有染。于是,原本平静的生活变得一团糟了。 小文和胡子是初中同桌的同学,在校时彼此间就有一种朦胧的好感,不过那年代早恋打击得厉害,就没胆子往下发展。毕业后,小文考进技校,胡子参军,两人偶尔也通通信,但都没捅破那层关系。待胡子复原回厂,几年没见的小文已从黄毛丫头出落成婷婷貌美之女,而胡子在军营滚爬后,也发育成高大威猛的精壮小伙,重逢的那刻,没有多余的语言,两人几乎在刹那间就擦出了爱的火花,一拍即合确定了恋爱关系。 可小文家父母却坚决反对二人的恋爱,老人以敏锐前瞻的眼光,清晰地分析出一个知识爆炸的时代即将来临,是以,没有一张镶金文凭的人是不可能作他们未来女婿的。于是,小文父母一边不遗余力的棒打鸳鸯,一边发动所有亲友,为小文寻找男友。恋爱那几年,他们一直偷偷摸摸处于地下状态,爱得很辛苦,也爱得很执着。突破了最后那道防线后,小文从家里偷出户口簿,和胡子悄悄扯了结婚证。 回家告诉父母时,母亲喉头咕噜两声便晕了过去,父亲则暴怒抽出皮带,劈头盖脑狂抽下来,一身伤痕的小文逃出家门找到胡子,两人抱头痛哭,胡子自是心疼妻子被伤害成那样,更恨自己一米八几的堂堂男儿,竟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总不能跑去将岳父暴打一顿吧?胡子把小文领回自己父母家,将十几平米的客厅夹了一半,仅能放置一张床,一个小桌,那就是他们的新房了。 婚宴上,小文娘家没有来一个亲友,小文当即泪下:“没有父母亲友祝福的婚姻是不幸福的。”他极力安慰,并暗自发誓:此生决不负小文,一生一世都要对她好。婚后,除了上班,工余时间胡子一门心思全放在小文身上,尤其儿子出生后,更是包揽了一切家务,调到七厂,胡子分到了福利房,一家人从胡子父母家搬出,有了真正意义上的自己的家。结婚十几年来,胡子觉得日子简单但相当幸福快乐。 小文的变化缘起于一次同学聚会,那阵子市面上流行同学会。说是同学聚会,其实就是初中那帮同学,除少数几个上大学离开这城市外,绝大部分都技校毕业留在公司,平日偶有照面,却没机会坐下来闲聚,故有好事者就组织了那次活动,胡子因带儿子没去参加,据后来小文描述,那次同学会上她受打击了。 有那么个女同学,读书时和小文就不对路,她后来嫁的老公当年热烈地追求过小文,未果才转而娶该女同学为妻的,这女同学把此事当作干醋含了十几年,同学会那天终于有机会吐放,彼时她老公已提升为公司中干,炫耀的底气更足,几次三番讥讽昔日的班花嫁了个好郎君,响应公司号召,扎根七厂建设夹皮沟。 小文在同学会上丢尽了颜面,想想也确实窝囊,以前阿猫阿狗都不是的人物,如今凭借老公作了领导,就张狂得不可一世,多次炫耀她住的是近100平的中干房,想着自己一身的行头还抵不上人家手指上的一个小箍箍,自己居住的40几平的工人房子还远在七厂那偏僻山沟。小文的心一下子失衡了。 此后,同学会的后遗症逐渐凸显在生活中,小文不时带回一些讯息,谁谁又升官了,谁谁因为老公关系调离工人岗位,去管理岗位了,然后就开始了抱怨,抱怨胡子没念张文凭,抱怨两家都没关系没后台,甚至抱怨起当初没听父母的话。对妻子的怨言,胡子作不得声,那会他已经下车间倒班,和别的同学比,自己是混得很差,在妻子面前,他抬不起头来,只好平日多作家务,更尽心地照顾家庭。可胡子没想到的是,这女人一旦有了怨气,便事事不入眼,声声不入耳了,不管胡子做什么说什么,换来的除了抱怨还是抱怨,直到把怨气付诸行动,直截和上司发生了超乎上下级的关系,这就打破胡子的底线了。 胡子试图找小文好好沟通,妻子倒很爽快的承认了和科长的关系,并提出了离婚。胡子从未想过要和小文离婚,为了挽回自己的婚姻,他找到科长老婆,希望联手各自管好自己的家属,科长老婆很坦然,说,科长在外面女人很多,她管不了,也不想管,只要他不离婚每月记得把俸禄给家里,随他在外面怎样瞎搞。胡子又去找科长,科长则坚决否认了和小文的关系,坚称是绝对正常的上下级关系,还声称要追究造谣诽谤者的责任。 这下胡子没辙了,彼时公司的领导和以往的干部比,素质提高了不少,人家早就不玩小姐不嫖娼,改包二奶养情妇了,而偏生有那么些妇女,喜得蹦着跳着热辣辣往人怀里拱,这已是个普遍现象了。作为一个小工人,早些年遇到事情,第一个想到的是找组织,如今社会进步了,人们观念改变了,组织也不太管裤裆里的事情了,除非家属去反映情况,还得有真凭实据,不然组织是不好公然出面的。可胡子一不想闹大事情,二没证据:就是把二人摁床上了,人家也可以说还没开始进行嘛。思来想去,胡子还是又和妻子小文长谈了一次,他从两人恋爱开始回顾起,谈到最初的压力艰难,谈到十几年婚姻生活,谈到他们共同的希望儿子,整个晚上胡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谈得口干舌燥眼泪滂沱。 那次谈话不能说没有作用,小文至少在家老老实实呆了几天,没多久故态萌发,又开始撒腿往外蹦跶,夤夜归家。有晚十二点多了,都睡了一觉的小文接到个电话,跳起身往脸上一番涂抹,就欲外出,胡子再也忍不住,挡在门口,道:“就算是只鸡,人家卖好歹也图点银子,没见你这么贱,赶着去白送。”小文冷冷一笑,道:“就白送了,我高兴我喜欢我愿意。”这态度激怒了胡子,扬手挥去一记耳光,女人厌恶地看他一眼,又笑:“看看你这模样,你还能作什么!” 那记耳光给了小文充足的理由,第二天便收拾细软带上儿子回了娘家。望着支离破碎的家,胡子相当绝望,往横里考虑,杀掉夫淫妇然后自杀,可儿子咋办?往怂里想,维持现状凑合着过日子,可头上那顶绿灿灿的帽子怎样带都不爽啊。胡子决定和谢三力聊聊,再这样憋屈下去,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作出什么事情。 第三十四章 【34】 那天,胡子没找到谢三力,却被猴子拉去喝酒,几瓶啤酒下肚,他便把自家的丑事说了,猴子一听,道:“你档里又不是少套家伙,这样的女人还要来作什么?”胡子摇头,要离婚那只是分分钟的事情,这个婚姻来得不容易,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能放弃。 “那找公司纪委去,把夫的官给闹掉,看狗太阳的还怎么玩女人!”猴子又道。胡子还是摇头,事情一闹大,小文的名誉就毁了,那她以后还怎么做人,自己和儿子还怎么做人? 猴子不耐烦了:“左右都不成,那找师傅讨主意去,她考虑事情周到。” 两人找到肖亦,肖亦听完他的叙述,问:“你确定他们关系不正常么?” 胡子苦笑道:“孤男寡女有机会就窜宾馆开房间,我跟踪几次了,你说正常么,师傅?” 猴子建议道:“师傅,你去和他老婆谈谈嘛,或许女人间好沟通些。” 肖亦听罢,良久道:“那我就去找小文谈谈。” 几天后,肖亦找到胡子,道:“我找了小文几次,她都躲着不见我,找那科长,他把我轰了出来。说,我一个女人家,没事操心爷们的裤裆。” 彼时肖亦有30岁了,有没有恋爱过,胡子不知道,但婚肯定是没结的,要一个未婚女人去插手婚内事情,确实也有些不妥,还不知道师傅被科长刻薄了其它什么言语,便歉意道:“连累师傅受气了。这事你就别管了。” 肖亦没理会他,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自然是想尽力挽救婚姻,替儿子保全一个完整的家。”他说。 “那好,这事我管定了,下次他们再去宾馆,你第一时间通知我。” 待小文和科长又一次开房,胡子叫来了肖亦,走到房门口,胡子止步了,若是去捉,他早就可以做的,是怕扯破脸了,小文更加无所顾忌。肖亦看透他心思似的道:“你放心,我有分寸,一会进去,你什么也别说,只管守住门就是。”遂敲门,谎称是服务员,要查看厕所水管是否漏水。 小文打开门,还没弄清状况,肖亦已挤了进去,等看见肖亦身后的胡子,小文恼羞成怒破口大骂起来,肖亦推着她往房间里走,道:“你最好坐沙发上,把嘴闭上,否则,胡子不抽你,我抽你。”那科长本心慌了一下,待看见胡子窝窝囊囊站门口,只肖亦一人进来,便镇定下来,道:“怎么又是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那天就说了,想跟你谈谈。”肖亦堵在走道上道。 “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擦干净自己屁股上的屎再去管别人家的事情。” “我是怎样的人不劳你挂心,我今天是代表胡子来跟你谈。” 科长呲了一下嘴,道:“你算根毛?还代表?”说着拿起包,走到肖亦跟前:“闪开。” “谈完了就让你走。”肖亦笔直地站着没动。 “谈你妈个叉叉,老子没功夫和你磨牙。”科长发怒了,伸手去拨肖亦,那一瞬间,胡子见肖亦蓦地曲起手,左右手肘交替挥抡出去,准确地击打在了科长的脸上,接着抬起膝盖猛地撞向科长腹部,还没来得及叫唤一声,科长疼得弯下了腰,肖亦趁机又一掌劈向他颈脖,那科长便软软地倒在地上了。胡子看得目瞪口呆,肖亦出手的狠辣和架势,一看便知是有功底的,小文也被这阵仗吓住,乖乖坐回沙发。 半响,科长挣扎起身坐地上,口鼻的血已涌了出来,肖亦弄了张湿毛巾扔过去,抬了张椅子坐他面前,淡淡地问:“现在可以谈了么?”那科长用毛巾捂着口鼻,有些狼狈地着。 “本不想动粗的,偏你这种贱人喜欢吃这套。”肖亦厌恶地瞪着他道:“再问你一次,我代表胡子和你谈,可以么?” 科长吱唔着点了点头,肖亦道:“既然可以,那我且问你,你隔三差五和人家老婆进宾馆开房间算什么?” “误会误会。”科长道:“我和小文没什么,真的,刚才你们进来也看见,我们就聊聊天” “聊你个骨头,懒得听你废话。”肖亦打断道:“我要说的很简单,如果你和小文有感情,你决定离婚娶她,那我去给胡子作工作放了小文,成全你俩,现在你给句话。” “没有的事情,没有的事情,误会误会” “说清楚点,意思是你不可能娶她,是么?” “对对对,没有的事情嘛” “那好,我们就姑且相信是误会了。”肖亦道:“我知道你是靠你岳丈的关系爬上来的,婚,你离不掉。以后,你要带妇女开房聊天也好,抒情唱歌也罢,小文不在此列。否则,你没今天这么幸运了,扯掉你个小科级干部的帽子,也不是很难的,我的话,你最好相信。”科长鸡啄米般地点头,肖亦又道:“今天我打了你,威胁了你,是你跋扈在前的,所以我不会付你医药费,也不给你道歉。现在谈完了,你可以走了。” 科长爬起来,惶惶地出了门,胡子挺起胸,长长吁口气,把胸中的恶气吐了出来。 肖亦又叫过胡子,一起坐小文身边,道:“今天,不是来捉臊你脸,你躲着不愿谈,才出此下策的,希望谅解一下。” “事已至此,有什么好谈的。”小文别过脸道。 “你就是要离婚,也得把下家落实了不是?你刚才也看到了,他不可能娶你,你这样跟着他有什么意思?”肖亦道:“七厂认识胡子的人,谁不夸胡子是个好男人,不嫖不赌,一心为了你和孩子” “肖师父,不嫖不赌一心为家就是好男人了?”小文冷冷打断道。 “那是你们感情出了问题?胡子和我说过,你们的结合不容易,他一直很珍惜的啊。” “是他的窝囊和无能,看看那些同学,谁象他?从集团给弄到七厂,从白班撵下去倒班。” “那不是胡子的错啊,他工作兢兢业业的,单在我们车间这几年,就年年都是先进个人” “那是他猪,作死了也就是小工人的命,你以为那些同学比我们强多少?偏生人家有本事上白班,做管理当干部。他自己窝囊倒也罢了,还连累我被人奚落。”小文气咻咻道。 “等等等等,你是说,你们的结症在这里?”肖亦打断道:“那胡子要是改变了现状,你是不是就回归家庭,安心过日子?” “改?就凭他三十几岁的人了,还能怎么改变?这辈子就这样了。” “这你别管,我是说,如果胡子混上个管理岗位什么的,你是不是就回归家庭了?” “别指望什么管理岗位,他就是能调回去上白班,我立马回家给他认错,踏实过日子。” “好,咱一言为定。”肖亦道:“给我们两个月时间。但有句话得跟你说明白,胡子不窝囊,他是为了保全你们的家才没把事情闹大,你认为他害你受人奚落,可你这么作,就没带给他耻辱么?所以这期间,希望你别再和科长来往。两个月后,如果我们作不到,随你怎样。” 小文走后,胡子一片茫然,除肖亦揍了科长,给他解了气之外,他没认为解决了什么问题,尤其师傅和小文的约定,两月改变他的现状?怎么改? 肖亦带他回到农房,叫来猴子,这才道出她的计划:“车间工会马上要改选工会委员了,咱推胡子上去作主席,不就挽救胡子婚姻了?” 胡子一听,心里凉了半截,还以为师傅有什么好主意呐,作工会主席?简直异想天开。车间工会主席虽然没有实权,但也是专职的科级干部,是谁都可以作的么?猴子也嬉笑道:“好哇好哇好,胡子作主席,师傅作主任,我勉强作书记,咱师徒三把车间给包圆了。” “说正事呐,哪那么多废话。”肖亦道。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胡子道:“我怎么能作工会主席哟。” “你怎么就不能作了?给个理由。” 胡子道:“我要有那背景去作工会主席,就不会弄来倒班了,再说我也没当过官,不会作。” “先不考虑关系背景问题,单说会不会作。”肖亦道:“象咱们这样的国企,所谓工会,就是聋子的耳朵。总工会怎样要求,各分工会照做就是。作为基层工会主席,只要作到服从上级领导,配合车间领导,和工人搞好关系,就行了。你胡子兼作工会委员,工会小组长多年,工会那一套怎么运作也应该很清楚,你有基础。” “可你忽略了一个前提,师傅。”猴子慢悠悠道:“现在咱车间的工会主席还稳稳坐着的呐,那娘们有关系的。” “嗯,现在就来分析下咱车间的工会主席。”肖亦点点头道:“她本是车间的办事员,靠的是前任车间主任相协,才作上的工会主席,和现在的主任关系并不十分铁,此其一;其二,今年为了几笔私下的劳务费,她和五位大轮班长起了矛盾;三,作了一届工会主席,她把官场的那套跋扈学得十足,得罪了不少员工。所以她在车间从上直下关系都不稳当,我们有这个机会,现在就差个点火的人了。”说罢,她想了想又道:“这事还得要许美凤帮忙才行。” “那个全太阳制的妖精能作什么?整个一二百五嘛。”猴子道。 “你去叫她来嘛。”肖亦吩咐。美凤来后,肖亦几句话就道出他们的意图,美凤听了,点上一只烟,问:“要我作什么?” “车间马上要改选工会委员,你想办法选上去。”肖亦道。美凤靠门站着,抖动着脚,斜斜地把三人看了过够,半响对着肖亦笑了笑,徐徐吐出一口烟雾:“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可以拒绝么?” “恐怕不能。”肖亦道。 “那好吧,就当我还你的人情。”美凤弹掉烟蒂,走到门口又回头,道:“我去点鬼火,还得有人扇阴风呐。还有,我郑重申明,你们这种做法我是鄙视滴。” 肖亦笑笑,并不理会,随即,师徒几人开始了行动。 .第三十五章. 【35】 几天后,肖亦要胡子单身去参加一个饭局。在场的有七厂厂长,厂分工会主席,车间主任,还有一个就是出面请客的卓尔聪,胡子那时才知道师傅以前还有一个徒弟,卓尔聪的老婆,现在集团总工会作秘书。席间,胡子记住肖亦的吩咐,几乎没说话,就找机会给领导敬酒,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辈子第一次零距离和厂级干部同桌吃饭,多少有些紧张,倒是那个卓尔聪,让他佩服得紧,看上去年龄和猴子差不多,谈吐相当得体,席间的气氛全靠他调动协调,不过令胡子稍感失望的是,整个过程除了卓尔聪不经意地提了两次胡子,请在座的有机会关照一下,便再没谈及胡子其他。 饭后,胡子去肖亦那里,把情况说了一下,肖亦点点头,没说话,胡子问:“那卓尔聪在集团公司作什么的?” “卓尔聪现在集团直属的省城一家分公司作副总,提正是迟早的事,行政级别和咱厂长一样,他老爹是集团人事处处长。” 难怪席上七厂的几位领导对卓尔聪都很客气。胡子心想,他本人倒也罢了,老爹是人事处处长,那能量就大了,七厂这边的领导谁不想调过集团去?巴结都来不及的。胡子又问:“那我的事情可有眉目?” “你放心,卓尔聪答应尽力帮忙的,至于怎么操作,他比你我清楚。咱这边下一步就看许美凤了。” 许美凤在这出戏里,是以高调出场亮相的。有个中班,美凤接班后就去领劳保用品。到了库房,门口还挤着下白班的二十几人,吵吵的。车间工会女主席兼任着办事员,负责这种财物的发放工作,那天许是发的东西太多,许是女主席心情不太好,一直虎着脸大嗓门在叫嚷。轮到美凤,细细检查了领出的劳保品,把绽线的手套,坏了封口的口罩以及过期的应急药品,统统出剔除出来,要女主席换掉,多搞几次,女主席不耐烦了:“不换了,你爱要不要。” 许美凤一听,不乐意了,缓缓道:“咦,看你这话说的,什么叫我爱要不要?我是替班组二十几名员工领的,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么?” “你把坏的都退回来,我发给谁去?” 女主席这句话正中美凤下怀,当即道:“那是你的事情呀,如果明知道是坏的,你领回车间,是你渎职:不知道是坏的,弄了回来,是你失职,左右都是你的责任,干嘛要下面的员工替你买单?” “你找碴是吧?今儿还就不给你换了。”女主席说着,准备锁门离去,美凤堵着门,两人就这样闹开了。 彼时车间领导和底层员工间已积聚了较多矛盾,可领导们掌握着工人的去留,一般员工也就只敢背后发发牢骚骂骂娘。对工会主席要例外些,一来主席没实权,二来员工们认为工会主席是自己选上去的,是以,有时候逼急了会当面顶撞几句,可象美凤这样公然叫板的,却是没有,几十个领劳保的员工便围了上去,嘻嘻哈哈看起了热闹。 美凤仍抱着那堆要退换的东西,靠在门边,道:“劳保用品对于我们一线倒班员工来讲意味着什么,你作工会主席的不会不晓得吧?这是我们安全的保证,生命的屏障,马虎不得,我好歹是班组的工会小组长,要对员工负责滴。” “哟,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根葱了?还负责?”女主席讥讽道。 “是要负责啊,葱都明白的道理,偏你个大头蒜不懂?你这主席咋当的” “你要瞧着眼热,有本事你来作呀。”女主席强忍怒火道:“起开,我要锁门了。我事情还多着呢,没功夫和你瞎扯。” “说得有道理。少有单位象我们车间,你既霸着工会主席一职,又占着办事员的管理岗位,忙不过来就分出来让别人作嘛。” “就凭你?” “可不就凭我嘛,我咋了?论学历,用我猴子师兄的话讲,是全太阳制的大本文凭,比你那破函授强N倍吧。论能力,你要说得出一件不如你的,我立马爬回班组去。” 此语一出,女主席脸挂不住了,想锁上库房走掉,美凤又堵在门口,眼见围观的人群增多,心里烦躁起来,情急之下骂了句三字经。美凤一听,把怀里的东西一抛,抬腿跳库房外的石凳上,俯视着众人,作了个演讲手势,铿锵有力地道:“各位,主席骂我的话,你们都听见了? 母亲——一个多么神圣庄严的字眼啊!千百年来一直为人们传颂着讴歌着表扬着,我们哪个又不是从妈妈的子宫里爬出来的?可就在刚才,咱们的主席——一个和我有着一样生理结构的妇女,口头上把我妈妈给侮辱了。妈妈是可以随便给侮辱的么,哪怕是口头上的?显然不能!为了更多的妈妈不被口头侮辱,你们说,我该咋办?” 众员工跟喝了鸡血一样,嬉闹着叫嚷起来,兴奋地怂恿美凤把事情搞大。这工人阶级其实就是一群大老粗,私底下无论男女,什么三字经一字经是经常挂嘴边的,可事情被美凤这么上纲上线整出来,就滑稽搞笑了。再傻的人都看出了美凤的行为带有挑衅意味,虽不明就里,却也乐得跟着起起哄,间接发泄对车间领导的不满,于是簇拥着美凤找到车间领导,反映情况,要求女主席公开道歉。 这事第二天就在全车间乃至七厂上下传开了,人们都知道,要女主席公开道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只关注美凤要怎样动作。在女主席拒绝道歉后,美凤便在车间公开放言,要去竞争工会主席。说到美凤,人们只知道她先前在七厂绘图室呆过,后没了岗位才下车间倒班的,由于美凤有张大本文凭,人长得漂亮,平日也就有些孤傲,在车间有冷美人之称,可并不惹人生厌,相反还有男工私下赞美凤是车间的一道风景线。得知她的真实意图后,竟有大半员工赞同,许诺投票选她作工会主席。 就在美凤半公开半闹剧似的为竞选工会主席,四处拉票时,胡子和猴子着急了,这出戏不是这样编导的啊,莫不是妖精自己有了想法?两人跑去找肖亦。 “让她闹腾去啊。”肖亦神色淡然,转而问胡子:“你手里有多少现金?” 胡子呐呐作不出声,家里的财政一直是小文掌管,他不曾攒过私房钱,便说:“等这月工资到帐,有1千多吧。” 肖亦进屋,不一会拿了叠百元钞票出来,又对猴子道:“去把你那八千元拿来。”猴子知道师傅指的是当年他从厂办主任办公室盗走的那笔款子,回去拿了,递给肖亦,问:“拿钱作什么?” “吃饭,送礼。搞腐败不要钱啊?”肖亦白他一眼。 猴子跳起身道:“那也要不了这么多啊。” 胡子一边讪讪道:“事情成了,我还你们。” “谁要你还了?不关你事。”猴子道:“我是觉得,这事要成了最好,要没成,那这些钱不是打水漂了?” 肖亦没理会他,加了两千在猴子那叠钞票中,把这1万元用个信封装了,连同剩下的钱一起交给胡子:“就这几天,你把车间主任、副主任、书记、工会主席一干人请去吃个饭,饭后再陪他们一下,不用提你的事情,就单纯玩玩,完了悄悄把这信封给主任。” 胡子接过,犹犹豫豫道:“我没给领导送过礼,主任不要咋整?” 猴子作了个崩溃的表情:“我的师兄吔,一会我告诉你操作细节成不?现在主要问题在妖精,师傅,她是不是会错意了?” “那天许美凤不是说了,她去点火,你帮着去扇风不就得了。”肖亦对猴子道。 “不是,我们不是抬师兄去作主席么?她妖精横插一杠瞎搞嘛。” 肖亦很无奈地叹口气,半响道:“什么时候和你们说话能象跟许美凤谈话一样?” 兄弟俩听了,有些懵懂,尤其猴子,心里忿忿,师傅那意思好像妖精没错,反是自己笨了?本来对这件事情猴子就不看好,吃吃饭送点钱就可以把胡子推上去作主席?那他也去请人吃饭送钞票弄个官当。不过既然师傅吩咐,又是帮师兄,猴子倒也卖力,不同场合都按师傅要求,极力附和美凤,煽动工友:“听我师妹的没错,我师妹是全太阳制大本生,文化人有素质。” 改选那天,没什么周折,女主席便被美凤顶掉落选,其余工会委员仍是上届那几个当选,最后公布票数时,妖精得票超过八成,作为上届工会委员的胡子排第三,票选不足六成。女主席当即就提出选举不公,车间领导到各班组了解了情况,员工们都说是自己的真实意愿,于是车间宣布改选有效,封存了选票,把改选结果上报了七厂厂部。 这结果让胡子和猴子大吃一惊,大家费力了半天,竟让妖精高票当选了主席。师傅这出戏导砸了不是?散会后,美凤对他俩道:“师傅说今晚聚聚,去酒楼定个包间呀。” “吃个屁。”猴子望着美凤背影道。 “别这样,师妹上了咱也该庆祝一下嘛。”胡子强笑道。 去了酒楼定下包房,没一会,妖精换了身衣服,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进来,坐下就招呼服务员要了瓶最贵的啤酒。 “师傅还没来,你就要酒喝,象什么样子嘛。”猴子道。 “又没喝你的,你叽叽歪歪什么?”美凤翻他一眼道:“师傅还有一会才来,我先簌簌口,润润喉不行么?” 猴子坐了会,实在忍不住了,道:“妖精,你这事情作得就不厚道了。” “我怎么不厚道了?”美凤一脸无辜。 “师傅要你选上工会委员,目的是把女主席顶下去,你拉选票的时候,也应该把师兄捎上,你不该,”猴子考虑着用词。“你不该喧宾夺主,最后选票比师兄多。” “我选票比师兄多又怎么了?”妖精还是一脸的不解。猴子急躁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糊涂?我们此番费力是要把师兄推上去作工会主席,挽救他婚姻的。你这样半路杀出来算什么?” “师妹上去也一样的,我们应该替她高兴才是。”胡子勉强劝慰着猴子。 美凤这才明白他俩的意思,放下酒瓶道:“你们以为是我夺了师兄的主席位?那要情况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呢?” “你坟头撒花椒——麻鬼呐,你的选票八成多。高票当选主席还有什么悬念?要不是,我在地上爬三圈”猴子道。 “好,今儿不让你爬个够我就不姓许。”美凤道:“我问你们,今天选的是什么?” “车间工会委员和工会主席呀。”两人同声道。美凤拍拍额头,心道没文化倒也罢了,怎么和车间那些员工一样,一点常识都没有,便道:“猴子不懂,师兄你作了多年的工会委员,工会小组长,你该明白呀。” 胡子听她一说,仔细回顾他在几个单位遇到的工会改选,一般情况,主席人选都是领导事先确定了的,层层招呼下来,改选工会委员的时候,下面员工多会顺从上面的意思,把票投给指定人选,那人便会以得票最多当选主席,倘使有意外,领导也会找借口重选。而这次车间既没打招呼,又承认了选票有效,可不就是美凤当选了么? 美凤见两人仍然木木的,只得细细讲解起来:“今天改选工会委员不假,本来不出意外,按惯例,走走过场投投票,主席还是以前的主席,委员还是上届的委员。偏我最近叫板要竞争主席,下面的员工也图好玩把票投给了我,可我不知道你们怎会有这种想法,谁告诉你们选票最多就能当选主席?公司有哪个领导干部是真正由员工选出来的?” “还是没懂,你说清楚点。”猴子道。 “我还要怎么说才清楚?今天只是改选工会委员,不存在你们认为的改选主席,虽然主席要在这选上的几个委员中产生。而看看这几位委员的条件,只有师兄够资格作工会主席,懂了么?” “哦,我知道了,除了我,其余的委员没那张D票。”胡子这才恍然大悟,长长松了口气。 “那工会是工人的组织,谁说工会主席一定要有那张票了?”猴子还是不解。 “是不是有明确规定我不知道,但没那张D票一定作不了工会主席的。”胡子道。 “这事情原本由卓公子出面,已有很大胜算了,师傅推我出去,是为了加个保险,替师兄查漏补缺。”美凤又道:“因我一开始就针对女主席,加之工人们都有谁高票谁就当选主席的误觉,所以直截导致女主席票数未过半,连委员都没选上,彻底没戏了。最主要的是,人们的注意力全在我这里,改选时除了女主席有变动,其余委员都没变动。若象猴子说的,我拉选票时把师兄带上,那就保不住人心里怎么想,要搞几个有那张票或者背景不明的人进去,事情就不一定这么顺利了。” 胡子听得呆呆的,半响道:“若真成了,一定好好谢你。” “算了吧,要谢谢师傅去,为了你,都跟个阴谋家一样了。”美凤话音刚落,肖亦走了进来,笑吟吟道:“胡子,成了,明天宣布你的任命,今儿你请客啊。”哥俩这才开怀欢呼。 美凤冷冷一笑,对肖亦道:“师傅,这出戏里,你安排我出场,无非因我是颇有姿色的女光棍,车间垂涎我的雄性不少,我一振臂,足以煽动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是啵?可没想到我自毁形象,卖力耍宝,竟换来这两位光头大耳朵兄台的误解,这餐饭,不吃也罢。”说着欲往外走,胡子忙上前拉住赔礼说好话,美凤又道:“刚可是有人说要爬几圈的啊。” 猴子倒也爽快,真在地上爬了起来,美凤作势要骑他背上,猴子不干了,嬉笑道:“给女人骑要倒霉的,你真有这个心思,去求师傅做主,嫁给我就天天任你骑。”美凤踹他一脚,啐道:“我才没兴趣嫖你呢。” 肖亦笑看他们打闹,点了菜,师徒四人热热闹闹吃了起来。 饭后去了KTV,趁美凤猴子在鬼嚎,肖亦对胡子道:“车间工会主席一职,现在虽然还是专职,可眼光得放远点。车间的材料员和安全员这两个管理岗位的人员年龄不小了,你上去后,尽量和其他领导搞好关系,争取在任期内兼到其中一个岗位,这样即使以后基层工会不设专职主席,你也可以留在办公室管理岗位了。” 胡子很感激,敬了肖亦一杯酒道:“谢谢师傅考虑周全。”肖亦喝了,道:“工会主席没什么实权,其他领导怎么说,你就怎么作好了,但别沾染所谓的官气,要尊重下面的员工,好吗?”“这个自然。”胡子点头道。肖亦顿了顿,又道:“再有,我听说小文回家了,只要她回头,那件事情你就别当作她痛脚,好吗?” 其实,小文回家已有些日子了,科长当初承诺离婚娶她显然是骗局,她再蠢也不至于离婚去给人作情妇,只是回家后没机会找台阶下,胡子作上车间工会主席后,小文便爽快认了错,她做梦都没想到胡子会当上主席,虽是闲职,可毕竟是科级干部,最直截的好处便是胡子每月的俸禄多了,有什么理由不收心过日子?对胡子而言,小文当初的出轨确实很伤他心,如说没怨气是假的,每每这时,他会回忆当初小文被岳父痛打,回忆他们艰难时的点滴,慢慢地也就不怨妻子的虚荣浅薄,把那段记忆彻底扫出在生活之外了。 他任期刚满,集团公司撤销了所有基层工会的专职主席,而那时,他已定岗在安全员的管理位置,留在了办公室。如今一路走来,四十几岁步入中年的胡子,工作稳定轻松,家庭和美,这样的日子他相当满意了。真的应验了算命先生所说的:有贵人相助一生平稳,而这贵人不是师傅是谁? 平心而论,胡子觉得师傅对几个徒弟足够的好,可徒弟们却没回报过师傅什么。在他的印象里,师傅其实是一个不快乐的人,过去看见师傅瘦长孤独的身影,他时常有一种有劲使不上的无奈。对师傅的私生活,他曾略有耳闻,他的概念,不管师傅是什么样的人,不管师傅怎样坚强能干,她终究是个女人,女人不比男人,有些东西独自扛不住的。胡子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一直遗憾走不进师傅的生活,帮不上忙,这次师傅弄成个废人回来,他觉得,是回报师傅的时候了。 夜深了,胡子吃完,结了账回宾馆。今后师傅的生活,他们还要慢慢合计,不过钞票充足些师傅后半生日子会好过点,是以他坚决认为当务之急是为师傅讨要回这二十万,他开始考虑,明天找到江义诚谈判的细节来 第三十六章 【36】 莫薇准备回去了,来小姑这里两个多月,该疗的伤,已差不多到恢复期了。最主要的是,通过小姑的斡旋,父母对她的态度有所改变,尤其是老爸,没了最初的暴躁惊诧,近来电话里会经常和她讨论他的疑惑,比如:“薇薇,听你小姑讲,你们那种情况和左撇子一样是天生的,可左撇子不也能纠正回来么,你们咋就不能?” 事实上,对于同性恋相关的理论知识,莫薇掌握得并不好,那感觉好似一个人会讲某种语言,却讲不清楚该语言的特点、语法结构等。给小姑扫盲她靠的是网络,这对父母却不适用,且别说父母几乎不上网,单网上有些东西就是他们那代人无法理解融入的。是以,莫薇觉得象老爸这样有针对性的提问,反而方便她解惑,而且,这是好现象,至少说明他们愿意了解了。老妈没再哭哭啼啼,只催促她回去,爷爷奶奶也在电话里说想她了。 得知莫薇要回去,莫小楠买了些土产烟酒,师傅回来了,估计过年她不能去看父母,捎点东西表示下心意,莫薇道:“烟酒就不带了,爷爷抽烟叶,老爸心脏不好早戒酒了,弄回去便宜我和莫闲了。我给家里买了好东西的。”说罢拎出一个大口袋。“看看这是什么?小姑。” 莫小楠打开一看,是家乡的特产,一种米糕,便惊呼一声,掰下一块放嘴里,软软糯糯的,一股久违的清香慢慢化开,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一排排低矮的平房,薄薄的晨雾里,悠悠飘荡着各种略带睡意的叫卖声,无数个清晨,她和思敏踏着青石板上学,路过一家米糕店,总会停下来,没钱买,只站在柜台外,把这香味闻个饱就很知足了。 “你回老家去了?”莫小楠问。 “是啊,前几天游湖,驾车顺便回了趟老家。敏姨看父母去了,我就四处买米糕。”莫薇道:“小姑,老家变化好大,我们以前住的地方变洗脚城了。” 哪里的变化都大,这几年,莫小楠越来越不愿意出去,每到一处,所见城市几乎都长着相同面孔,高楼林立,马路宽敞,人车喧嚣。自大哥牵家后,她便再没回过老家,想来变化也大,家乡古色质朴朦胧的旧影,只能留在记忆里,偶尔独自回味了。 莫薇又道:“你不知道我找得好辛苦,最初见超市里有包装好的,买了一尝,妈妈的,什么鬼东东,米粉一样干干,后来在一个镇上找到这家手工作坊,才买到正宗的。” 莫小楠又掰了块吃着,可不是嘛,不少好东西不就这样慢慢变味慢慢消失,再回首,不知还看得到多少曾经熟悉的东西。 收拾好东西,莫薇还没定回程日期,想着走前去跟魏一一道个别,算好她休息那天,去了魏一一的出租屋。 想到魏一一,莫薇莫名的惆怅了,这一别,不知道还能再见不。其实从认识到现在,也就两个月时间,两人在一起,除了作爱就是聊各自的过去,魏一一曾说,希望彼此能携扶着走出以往,莫薇觉得这办法挺好的,自己确实慢慢地从AA的那段感情中拔脚抽身了。原来,忘却一个人一段感情,并不是太难。 到了出租屋,莫薇敲门,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莫薇怔了怔,问:“魏一一在么?” “在,进来吧。”女人把她让进客厅,倒了杯水。“她在洗澡,一会就好。” 莫薇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女人,应该有三十岁了,中等个头,斯斯文文的,穿着一身她不知道是属于哪个行当的制服,想起魏一一曾经的描述,估计是魏一一以前的老公了。 魏一一洗浴出来,穿着睡衣,看了莫薇一眼,也没招呼,径直走入卧室,那女人随即跟进去,随手把卧室门关上了。莫薇坐在那里有点不自在了,这两人莫非破镜重圆了?她注意到茶几上放着一叠百元钞,目测可能有一两千元,便点上一只烟吸着。没一会,魏一一穿戴整齐出来,拿个吹风机在吹头发,那女人坐一边,整个客厅里响着呼呼的单调声。莫薇掐灭烟蒂,起身告辞了。 走到楼下。莫薇心里不平了,就算你两公婆和好了,魏一一也不该这样啊,从进门到离去,一句话都没有,想着自己本是去道别的,便拿出手机拨了过去,通了,竟突兀问道:“她是你以前的老公?” “嗯。”电话里传来魏一一浓重的鼻音。 “你们和好了?” “没有。” “那她来你这作什么?” 魏一一没有回答,莫薇又问:“那钱是她给你的?” 魏一一仍然沉默,莫薇又道:“她昨晚在你那过的夜,是吧?”“关你什么事情!”魏一一不耐烦了,硬邦邦地说。莫薇终被她的冷漠激怒了,恶毒道:“她是因为付了钱才在你那里过夜,还是睡了觉才付的钱?”对方一下子挂了线,再拨,关机。 妈的,莫薇狠狠骂道,险些砸掉手机。什么鸟女人!把她莫薇当成了什么!方才的一幕,把别离的惆怅荡埽得干干净净,怨气陡生。 一路狂奔后,给冷风一吹,莫薇又渐渐平息下来,不禁哑然,自己这样算什么?魏一一是她什么人?就算人家和老公和好,轮得到她去争风吃醋么?本就要离开了的,好好道个别,留住这段美好就行了,干嘛那么恶毒刻薄去说人家? 回到小姑家,莫薇仍情绪低落,心里堵堵的。莫小楠正洗衣服,把洗好的一盆床单被套递给她:“去院子里晾上。” 莫薇接过去了院子,肖亦见状跑过来帮忙,莫薇拦住她道:“去把手洗干净。”自从猴子叔买了那十几只乌龟,肖亦几乎每天都呆后院和乌龟玩,那份快乐不是常人能懂的。 洗了手,肖亦帮着莫薇一会就晾好了东西,高个子就这好,不像小姑敏姨,晾晒东西非得用木凳用衣竿。弄完后,肖亦扯着莫薇道:“兔崽,来看我给小乌龟修的家。” 莫薇拨开她的手,道:“自己去玩。”然后坐石凳上,点上一支烟,呆呆的吸着。 肖亦在墙角捉了只乌龟,捏手里,递到莫薇眼前。“这是小六,头上有点红。”莫薇再次拨开她的手,道:“一边玩去,烦着呢。”肖亦仍举着,笑嘻嘻道:“你看看嘛,小六胆大,不缩头。”莫薇站起身想离去,不料嘴唇正好触碰到肖亦手里的乌龟,冰冰滑滑的夹杂着泥土,莫薇呸了几下,一阵恶心烦躁,啪地打掉肖亦手里的乌龟,抬脚狠狠踏了下去。 肖亦低头,梗着脖子见莫薇踩踏,大叫起来,莫薇这才回过神,看见大头靴下踏扁的乌龟,也很歉然。蓦地,她看见肖亦抬起头,眼里似乎闪出道寒光,不及反应过来,脖子便被卡住,一下子给逼到墙角。 莫薇极力挣扎着,却掰不开卡喉咙上的手,只觉呼吸越来越困难,一手别着肖亦的手腕,另一支手四下摸索着,抓住个装鱼食的空铁盒子,往肖亦头上砸了下去。 骆思敏接了朵米回来,进院子就瞧见这一幕,赶紧奔上前,竟分不开两个高个,朵米扯着嗓门尖叫起来。莫小楠闻声飞快跑下楼,也加进去拉扯。莫薇根本没听见小姑高叫住手的声音,只凭着本能依旧用力在砸,就在她挥下去的铁盒被人牢牢抓住时,脖子上的手也松开了。她喘息着退开几步,看见肖亦抱着头,倒了下去。 莫小楠气得浑身发抖,把好不容易夺下来的铁盒子一扔,抬手就给了莫薇一巴掌:“简直混账!且不说我师傅现在是病人,单她是你长辈的长辈,你这样就是忤逆。” 莫薇捂着脸,委屈地叫道:“她刚才差点掐死我。” “好好的她怎会掐你?”莫小楠恨恨瞪了莫薇一眼,俯下身和思敏一起查看倒地上的肖亦。 莫薇强忍着眼泪,一跺脚跑回楼上。长这么大,从没被人碰过一根手指头,两个多月前被老爸扇了一耳光,今天又被小姑掴了一掌,还差点被掐死,本命年真他妈的倒霉。想到这,心里的委曲伤心一下子泛上来,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鬼地方。便打开电脑,查了火车时刻表,见晚上有一班回去的车次,几下收拾好东西,开门离去了。 却说莫小楠和骆思敏在院子里,眼睁睁看着肖亦在地上滚来滚去,竟无法把她弄进屋里。骆思敏只好坐地上,抱起肖亦的头放腿上,安慰道:“别乱动,我给你揉。”莫小楠不清楚肖亦是头疼犯了,还是莫薇给砸疼的,赶紧给肖亦服下药,半响才听见肖亦的弱了下去,两人赶紧扶起,慢慢回房里。 躺沙发里,骆思敏仍然抱着肖亦的头,在室内灯光的照射下,莫小楠吓了一跳,师傅的额头上大大小小已然冒出了好几个包,周围皮肤也开始变色,思敏轻轻给她揉着太阳穴,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莫小楠当下心生歉意,拿出被褥替肖亦盖上,道:“那小兔崽子出手这么重。” 骆思敏摇摇头,她倒不是怨莫薇手重,是肖亦如今的模样让她心酸。原本肖亦回来,她便接受不了失忆的事实,人的记忆又不是铅笔写的,用个橡皮就能擦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尤其受不了的是,失忆倒也罢了,人还变呆傻了,让她总是不由地和记忆中熟悉的身影相比较,强烈的反差让她无法释怀,好似眼面对滔滔洪水,眼看着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就这样被冲走,却无力挽留。 待肖亦睡着,天已完全黑了,骆思敏和莫小楠弄好晚饭,让朵米去叫莫薇,朵米回说莫薇不在楼上。莫小楠道:“别管她,太不像话了。” “也别怨薇薇,那家伙手脚重,现在更不知轻重。”骆思敏道:“赶紧打电话问问,看伤着哪里没有。” 莫小楠便拨了过去,莫薇的手机关机,想了想,打给了魏一一。魏一一却说莫薇没在她那里,又道去酒吧帮忙找找。 吃罢饭收拾妥当,魏一一回电话说,酒吧和她们常去的地方以及莫小楠城北的商品房都找不见莫薇,莫小楠这才有些慌了,回家拉开衣柜,不见了莫薇的衣物,再看看电脑上的火车时刻表,心下明白,此刻莫薇已坐上了回家的火车,暗自骂了句小兔崽子,给大哥拨了个电话过去。 第三十七章 【37】 胡子在那个小县城呆了几天,按照师姐提供的地址,找到那户人家,他没有贸然登门,而是先在邻里街坊中打探,可没人认识江义诚,只有个老大爷依稀记得,那户人家的以前的女婿似乎姓江。为了小心起见,他暗中观察了两天,那家每日除了个中年妇女偶尔出来买菜,再无旁人进出。 最终,他是以师傅的名义去拜访的,那中年妇女正是江义诚前妻,告诉胡子江义诚还是没有下落。 “几年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女人道:“其实他骨子里并不坏,最初在公司,完全是靠自己的努力提上去的,因为和别的领导不对路,被人搞了下来,他想不通的是,他经济上一直干干净净的,末了却以五千元经济问题被撤职。那以后他就变了,开矿有钱了去赌,没钱去骗,他不该连肖亦这样的好朋友都不放过,现在报应来了,儿子得了白血病,恐怕日子也不多了” 听着女人的絮絮叨叨,胡子无言以答,怅怅然然地告辞出来,徒生出些许莫名的感慨,那江义诚当年也是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凭借一腔热血,在公司闯出了些辉煌,哪想步入中年竟沦落至此,害了家人也累及师傅。 回去后,趁着第二天是周末,胡子便邀约上猴子夫妇,一起去莫小楠家。既然钱讨要不回来了,那几人就该坐下来好好商议一下,对师傅今后的生活做个安排。 人到齐后,胡子就把他去县城的情况,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话音刚落,猴子就接过话茬,盘问起细节来。 莫小楠坐一边,静静地观望,她当初接师傅回来,决定自己照顾,是仔细考虑过的,她不明白师弟师妹们还要商议什么。一抬眼,见肖亦在门口探着头,正冲她招手,便走了出去。 肖亦把她拉走廊上,神神秘秘地四下张望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团纸巾,打开了递给她。“兔子,给你。” 莫小楠一看,是两块巧克力,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吃嘛,师傅。” “给你吃,可好吃了。”肖亦道:“都没有了,就剩下这两块” 莫小楠笑着接过。“那我一会吃。” 肖亦摇摇头,压低嗓门道:“不要拿进去,他们要吃你的,就在这里吃了。” 莫小楠无奈,拿一块放嘴里,问:“思敏在干嘛?” “换衣服,一会鸡婆要带我上街。”肖亦望着她,舔舔嘴唇道:“好吃吧?我偷偷给你留的,鸡婆没看见。” “嗯,好吃。”莫小楠点点头,道:“上街去要听思敏的话,别乱跑乱说。” “知道了,鸡婆说,有人跟我打招呼,我就笑,不说话。”肖亦道。见莫小楠把巧克力吃光,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下楼。 看着肖亦露出的孩子般的笑容,莫小楠忽地觉得,失忆对师傅而言,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她感觉得出,师傅回来后的发自内心的那份快乐。 回到屋里,猴子二人仍在喋喋不休地争吵,许美凤倒一边打着瞌睡,她早上下零点班,还没休息就给弄来开会。莫小楠给众人续了茶,刚坐下,就听得胡子的声音大了起来:“就算照你说的,我办事不力,没找到江义诚,可看他前妻家的状况就知道了,即使找到他也要不到钱的。江义诚就算不管他前妻,不管前岳父岳母,还能不管他亲生儿子么?” “钱要得回要不回是小事,主要是要找着人!”猴子道。 胡子急了,他不明白猴子的意思。找江义诚不就为了讨回师傅的二十万么?即使找着肇事司机,目的不也是为索要赔款么?便道:“都知道他没钱了,找着人又能怎样嘛?” “钱钱钱钱!你办公室坐傻了咋的?就知道钱。”猴子猛地起身道,他的举动把身边的美凤吓了一跳,一听两人还在争吵,不由烦躁起来,道:“好了,你们是粮食吃多了,积了食咋的?一大早扯这些鬼篇,说点正经事不行么?” 猴子没理会他老婆,继续道:“要你等着我一起去,大家也有个商量余地,你偏逞能一人去,这下好了。” 胡子强忍怒火,道:“你能,你去嘛,你去把江义诚找出来嘛。” “还找个叉叉啊,你这么一去,他不闻风躲起来了,他傻啊?” 莫小楠见美凤劝阻无效,也不作声。和这几人交往六七年,对外时,他们的意见行动会出奇得一致,讨论内部事情时,总是这样,三个角度,三种思路,三种方案,永远都是三条平行线,最终得由她选择一方,结束争执。 一旁的胡子忍耐不住了,几天来,自己在那小县城费时费力的查找江义诚,没功劳还有苦劳,没苦劳总还有疲劳嘛,不想被猴子骂骂咧咧抱怨了个够。这些年,按照世俗的看法,他作工会主席后留在了管理岗位,比仍是工人的猴子夫妇地位高了许多,可当年因文化低,技术不如人的自卑却一直留在心里,是以,他总觉得猴子夫妇从没把他真正当作师兄尊敬过,当下也站起身,俯视着矮大半个头的猴子道:“那你到底要怎样嘛?” “我要怎样?我只知道该有人对这件事情负责!”猴子吼道:“肇事司机找不到,江义诚找不到,合着师傅就白给搞成废人回来?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好,你非要找个人负责,我告诉你找谁。”胡子咬着牙道:“师傅若没被江义诚把钱骗去,就不会去那鬼地方打工,不会出车祸,是吧?可要是师傅不出去,还留在七厂,哪有这些事情发生?”说着搡了猴子一把。“师傅什么会走,问你媳妇去。” 当年师傅买断工龄,相当突然,几天就办好了手续,收拾东西离去。胡子至今仍认为师傅离走定有内情。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在国企工作生活了十几年,思维和行事已然熟悉了这片土壤,不太可能贸然扔掉铁饭碗。而且师傅不会没想过,出去后若另觅工作,首先在年龄上就不占优势了,若出去作生意,彼时已不像八九十年代。这个中缘由,恐怕只有妖精清楚。 胡子的话让房间里的人一怔,眼睛齐齐地望向美凤,美凤没回过神来,道:“问我什么?” “问你师傅为什么会走。”胡子道:“我现在都还记得,你和师傅有过一次激烈的争吵,没几天师傅就走了。” 美凤晃了晃头,下零点班没休息,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反映很迟钝,她没完全听清楚他们的谈话,随口道:“什么和师傅争吵?我以前经常和她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不对,师傅在七厂那几年,从没高声和人说过话,就是那次为了我去揍人,动完手她也是心平气和和人讲道理,可与你的那次争吵,师傅可以说是暴跳如雷,连电脑都砸了” “胡子,你TM的啰嗦半天,到底想说什么?”猴子不耐烦地打断。 “我是想说,我怀疑师傅的走,和你媳妇有关,至少,她是知情的。”胡子道:“记得当时,师傅说了这样一句话:‘我这生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做人,却不料你这桩事情,害我扳不直腰板,绷不正脊梁。够了,该作的我都作了,凭什么我就不能过我自己的日子?’好像妖精回了句:‘你这样下去,永远都别想堂堂正正做人。’然后师傅就没做声了,开始砸东西” 美凤这下子瞌睡全醒了,她未料到当年自己和师傅的那次争执会被胡子偷听去,还好从他叙述看,只听见后半部分,思忖着该怎样回答。猴子听了也觉得不对劲了,美凤跟师时,他还未调班,有段时间师徒三人一起工作过,以前的美凤确实很讨人嫌,张狂说话也冲,每次美凤大放厥词,师傅至多笑笑起身走开,从未和她计较过。若按胡子说的,师傅暴跳如雷,那足见事态严重,便转过脸问美凤:“到底怎么回事?” 美凤转动着大脑,想着怎样把这话题给岔开,便道:“那次——我是和师傅有争执,她——确实也暴跳如雷。你们一直认为师傅好脾气,七厂认识她的人也这么认为。其实,那是个假象。她,脾气并不好,在七厂那几年压抑了,所以,所以那次才爆发得厉害” “你别扯那些没用的,单只说你们为什么争吵嘛。”胡子道。 “对,还有师傅的走是不是和那次争吵有关?和你有关?”猴子也附和。 美凤感觉头都大了,干脆沉默不语。而坐了半天的莫小楠更觉无聊,她不清楚师傅在七厂那几年的状况,也不清楚这几人之间的恩怨,只觉得现在去翻那些陈年旧账实在没什么意义,阻止道:“我们能不能讨论下一个议题?以前的事情都随风了嘛。” “不行。”猴子道:“这问题她必须说清楚。” 美凤叹口气,凛然道:“是,师傅走是和那次争吵有关,确切说,是和我有关,至于原因,我不能说。” “为什么?”猴子问。 “因为涉及师傅的隐私。” “你别拿什么隐私说事。这里猴子是你老公,师姐是女人,至多我算个外人。”胡子说罢起身开门冲了出去。 胡子走后,猴子看了看美凤,想着她刚才说的隐私,心下明白了几分,试探地问道:“莫不是师傅作过什么事情伤害到你?” “那倒不是。” 猴子吁口气,想起那年姐姐曾多次说起师傅恋爱了的事情,便道:“那是你发现她交女朋友谈恋爱了?” 美凤抬起头,相当震惊:“你知道师傅是怎样的人?” “猜测,估计胡子也有这样的猜测。”猴子道:“你没听见他刚才话里有话么?我不明白,就算师傅交女朋友谈恋爱了,你跟她吵什么?” 美凤望着猴子,觉得简直匪夷所思。“那照你的意思,我该替她们高兴,或者依着师傅的性子,在七厂热热闹闹给她们操办婚事,让师傅娶那个女人?”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若师傅真愿意娶那女子,我们作徒弟的不该替她高兴,不该给她操办么?而且依照规矩,还得叫那女子师娘才对。” “闭嘴!”美凤厉声道:“这些混话你在这里说说倒也罢了,传出去师傅就不要做人了!我一直保守着师傅的秘密,无非是为了保全她的体面,却不想你们都知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了,师傅为何宁可选择逃避,也不愿改掉那丢人现眼的癖好,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没有立场、不讲是非的王八蛋放纵的” 莫小楠在一旁听得差点岔过气去,且不说师傅的私事就这样被此二人直白地议论,也不说二人对此事的反映截然,单美凤最后那句话,不把她也一并骂进去了么? 猴子闻言,站起身,缓缓道:“我再问你一次,你跟师傅吵什么?” “我要她和那女人分手,她死活不肯,说什么这次她绝不会再屈服了,我便威胁了她” “去你妈的!”猴子轮圆了手臂挥了出去。“原来你才是始作俑者!师傅丢谁的人了?现谁的眼了?” 美凤被一掌掴倒在沙发,半响揉着脸也站起身。道:“长本事了,知道打人了,还知道用始作俑者了,那你知道师傅那种行为叫什么?” “管他母亲的叫什么,师傅碍着谁了?是刨了你家的祖坟,还是推了你家的孩子下井?要你去威胁她分手,逼她远走!” “跟你这种文盲说不清楚。”美凤道:“她为什么非得选择那种变态的生活?为什么不能改正错误,作个正常的人?” 美凤话音未落,猴子又一拳打在她脸上,随即踹了一脚。莫小楠尖叫一声,冲过去大力推开猴子:“够了,猴子!” 猴子望着倒地的美凤,兀自气得浑身发抖,伸出手指着道:“你他妈的才不正常,还文化人,知识越多越反动!”说罢,抓起外套出门。 莫小楠俯身准备去扶美凤,却见她一手捂着脸,鼻子开始出血,一手捂着肚子,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当下不敢动她,急急从冰箱里弄了些碎冰,拿毛巾包了,替她冷敷止血。 过了多一会,美凤自己爬起来,挪沙发上躺下。莫小楠问:“要去医院看看么?” 美凤摇摇头,弱弱地道:“我想睡会,头晕得厉害。” 莫小楠便进屋拿出被褥替她盖上,轻轻关上门出去,心里骂道,妈的,这鬼会开的! 第三十八章 【38】 胡子出了莫小楠家,开着车兜了几圈,渐渐平静下来,心里又有些后悔了。师傅出走和妖精有关,几年前他就有此揣测,刚才莫不是猴子逼人太甚,他仍会缄口的。想着本是去商议正事,结果搞成这样,按猴子的脾气,不知要怎样闹腾,遂把车靠边停了,给莫小楠打了个电话。 听完莫小楠的描述,胡子悔意加重,也埋怨起猴子来,来年就奔四十的人了,遇事还这样冲动,再怎样都不能动手打媳妇啊。忙掉过车头,开往七厂。 透过车窗,远远地就见猴子坐在屋前的坝子里,望着远方,贝贝立坐旁边。在初冬的寒风里,猴子的背影看上去异常单薄瘦弱。胡子仿佛又看见多年前的师傅,也是爱这样静静坐着,寞落而孤单。 胡子停好车,自己径自进房搬了根凳子,在猴子身边坐下,兄弟俩默默吸着烟。良久,猴子开口问道:“师兄,你怎么看咱师傅的?” 胡子弹弹烟灰,道:“若论对徒弟,那是没有话说。咱这代人跟师,能遇到个不保守,肯全力教授技术的,便算是碰到个好师傅了。而象咱师傅这样,不仅教技术,更为我们长远考虑,设计适合人生的,放眼望去,整个公司有几人?咱几个有这样的师傅,是福分。 “那,你怎样看师傅的私生活?我指她喜欢女人的事情。”猴子直截问道。 “不管师傅喜欢女人也好,中意男人也罢,她始终是我师傅。” “你真这样想?” “真的这样想。”胡子道:“以前公司那边有人议论师傅的事情。小文听说过一些,回来告诉我,当时我没相信,还骂了她瞎传,师傅过七厂好几年,没见她和哪个女人有什么亲密啊。后来又想,即使这些传闻是真的,只要她们双方是自愿的,师傅没去作第三者,那似乎也没什么不妥,至多会被别人议论。七厂这边的人对师傅印象很好,就算议论也不会有什么恶意,公司那边要怎样传就管他的了,反正离得那么远。” “可许美凤怎么不这样想?”猴子转过脸,有些激动了。“师傅还真是那死女人给逼走的。” 提到妖精,胡子想到是自己闯的祸,不好插嘴说话,低头吸烟。 “我觉得师傅其实很寂寞。”猴子道:“她以前在公司那边怎么过的,我们不知道。来七厂那些年,除了我们几个徒弟,她几乎没有朋友,身边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胡子点点头,他也觉得师傅过得不快乐,他作徒弟那会,师傅就该有28岁了,那个时候,一个女人那个年龄依旧单身,人们是会从身理和心理去挑找毛病的,更别说她在公司还留有一些传闻,压力之大可以想见。 “咱俩是男人,走不进师傅的世界,师姐离得远,许美凤又不懂事。现在我总算明白师傅为什么会和姐姐聊得来了。”猴子又道:“或许她们有共同的话题,或许那时师傅的心事只能说给姐姐听。师兄,我很后悔,当年姐姐提过好几次,说师傅谈恋爱了,我都当成疯话没理会。你说,如果那时我们直截也好婉转也好,表明我们今天的态度,那即使后来许美凤发颠,师傅也不一定会走是么?她走的时候一定很难过,说不定她心里还以为我们和许美凤的想法是一样的。为了我们,她该作的能作的都作了。末了,却给自己教出来的徒弟逼走” 胡子叹口气,提起过去的事情,心里总会沉沉的不舒服,便道:“师傅已然这样了,就别再老纠缠过去了。猴子,你别嫌我只知道钱,想想看,师傅就算没傻,过两三年也四十岁的人了,不好找到一个好工作了,我想着找江义诚要回那笔钱,无非想师傅以后的生活宽裕些,再有师傅现在住师姐那里,师姐才三十出头,如果哪天她再婚,师傅又住哪里?我觉得咱几人还是坐下来,好好把这些事情商量一下才是正经。” 猴子点点头,道:“等我这两天缓过劲,和许美凤谈了离婚,我们再谈师傅的事情。” “咋想到要离婚哟?”胡子跳起来大急。“都说了不在纠缠过去了,再有妖精和你结婚以来是尽心过日子的。” “这是两码事,师兄。当年我要娶美凤时,你劝过我,我知道你是暗示她以前的私生活混乱。我曾和你说过,古人都有讲,宁可娶妓作妻,不可娶妻作妓。只要她改我不会介意她过去。事实上这些年美凤确实收心过日子。可她那样对师傅,我绝不会原谅,且别说师傅救过她的命,单凭她自己的过去,她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师傅?” “嗨,妖精说话不经大脑,你又不是不知道。扯不到离婚上的,扯不到!都一把岁数的人了。” “师兄,我的概念,一个女人,可以长得不漂亮可以犯错误,可如果没有廉耻、心肠不好,就不能要了。” 胡子彻底傻眼了,没想到会惹出这样的事情来,猴子是一根筋,真要犯浑离婚,那自己不成了罪人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想想,他转身找谢三力去了 莫小楠买了菜,到骆思敏家作午饭。没一会,骆思敏带着肖亦朵米回来,进门后,肖亦一把扯下头上的帽子扔地上,那几天降温很厉害,她头发没长长多少,骆思敏就特意给赶织了顶帽子。 骆思敏弯腰捡起来给她戴上。道:“又乱发脾气,再这样下次不带你出去了。” 肖亦又气呼呼地扯下扔掉,骆思敏再戴,两人就抓扯起来。莫小楠暗自好笑。师傅现在有时就跟个小孩似的,骆思敏偏就爱和她较真。便问:“师傅怎么了,好好的发什么脾气?” “在超市肖阿姨要买糖,妈妈不给买,她就生气了。”朵米道。 莫小楠笑:“师傅要就买嘛。” “你就知道胡乱顺着她,这段时间她吃很多糖了。” “鸡婆。”肖亦皱眉骂了一句。 “鬼婆,糖吃多了要得糖尿病的。”骆思敏瞪肖亦一眼,进厨房去了。 莫小楠拿着帽子给肖亦戴上:“天冷了,别摘帽子,会感冒的。”说着掏出一块钱,小声道:“你跟朵米去门口的小卖部买两粒棒棒糖吃,不生气了。” 肖亦接过,遂高兴地拉着朵米出门。 莫小楠进厨房,劝骆思敏道:“别发火嘛,慢慢来。” 骆思敏长叹一声:“莫非她后半生就这样了?” 莫小楠没作声,她不明白为什么从思敏到猴子一众人都认为师傅傻了废了,近两个月的相处,她觉得正如程丽丽说的,师傅除了记不得以前,其余都正常。比如师傅叫她兔子,叫莫薇兔崽,叫骆思敏鸡婆,叫朵米鸡崽,看看,逻辑思路多清晰!跳棋教了几次就会,现在都不用让她了。就算以后永远记不得从前,又有什么关系呢?师傅的以前不见得比现在快乐。 骆思敏又问上午他们开会的结果,莫小楠把情形说了。“现在妖精还在上面躺着呢。” “就凭你那个师妹能把那家伙逼走?”骆思敏不相信地问。 “是啊,听他们说,师傅在七厂脾气好,人缘好。我听着都糊涂了,他们说的是师傅吗?” “唉,在修造厂时,那家伙要是脾气好点,不四面树敌,我们日子或许好些。”骆思敏道。 莫小楠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那才是她欣赏熟悉的师傅,她不喜欢他们口中七厂那个好脾气的师傅,还没现在失忆的师傅可爱。说着话,作好了饭菜,莫小楠不知道该不该上楼叫醒妖精,骆思敏道:“让她睡吧,下零点班的人吃饭不重要,补瞌睡要紧。” 吃过饭,收拾好,弄肖亦和朵米去午睡了,骆思敏就招呼莫小楠到了客厅。近来付逸给她电话了好几次,催她先过去看看,她本想着春节过去商量的,可付逸的意思,如果工作可以定下来,春节前就全家迁过去了。 “我跟车间请好假了,估计下个礼拜过去,跟付逸老板见个面,看他安排我做什么。”骆思敏道。 “这么快啊?”早知道思敏终究要去和付逸团圆,可这日子真的即将来临,莫小楠依旧有些怅然。“现在付逸在那边怎样?” “老板很器重他,算是个技术骨干吧,每月可以拿1万多薪水。” “那蛮不错了。”莫小楠点点头,付逸所在的城市比这里大不了多少,消费相当,1万的月薪就是思敏不工作也足够一家人的开销了。 “可我总觉得没着没落的。小楠,咱是八九年来这里的吧?十八年了,我们最美好的青春都留在这里了。在公司干了十五年,不管过去对公司有过多少怨言牢骚,可骨子里却始终认为,自己的根是在公司在这里的,猛然要离开了,心里有太多的不舍。再有以后我和付逸都在一个老板手下做事,未来的变数就太大了。” “先在那城市站住脚,熟悉了再慢慢跳槽换工作。” 骆思敏摇头:“三十几岁的人了,没什么机会象年轻人那样从头搏起,手里的文凭也太低。” 莫小楠不服气地辩解道:“别小看咱的文凭嘛,当年的自考在五大中是最过硬的。” “那是当年,现在扩招后满世界都是大本生,咱那张杂牌的大专文凭没什么用处了。” 思敏的心情莫小楠是理解骆的,两人的经历相似,早已习惯了这平淡单纯的生活。骆思敏这一走,不仅要放弃现有的一切,重要的是,心里的那份宁静与安然自此不再。少时离家多少带有憧憬与豪迈,而今除了离愁便是对未来的惶然。可继续维持现状显然不行,婚姻中的夫妻,常年分居有几个会不出问题?她莫小楠就是前车之鉴。当下,她拍拍思敏的手,安慰道:“别这么悲观,往好里想想,没准以后你们自己开公司发达了,我就带着师傅投奔你们去。” 提到肖亦,骆思敏沉默了,她不知道肖亦什么时候可以恢复记忆,以后的生活将是怎样,虽然目前跟着莫小楠,可小楠自己都是个需要照顾的人。半响,问道:“小楠,你以后的个人问题怎么考虑的?” “都跟你说过的嘛,就这样过了。” “你还年轻啊,遇到合适的就不考虑?不想自己要个孩子?” “什么叫遇到合适的?我现在没这个心思,不可能为结婚而结婚吧?至于孩子,现在我有朵米,够了。” “前天我遇见卓尔聪,他拉着我说了很多,他觉得你们还有复合的可能。” “他是在痴人说梦话。我还不了解他?那婚他离不了的,现在调回来,想享齐人之福是真。再说,就算他能离婚,我们也回不去了。” “人家现在一年的薪水高得离谱,就冲着银子,有机会复合都不考虑了?” “我现在挣的足够花了,要那么多钱作什么?”莫小楠莫名其妙道,想着思敏说的一堆废话,忽的似乎明白她有某种意思,缓缓道:“思敏,莫不是你怕我以后再婚了,不管师傅?莫不是要我写张保证书,以后即使再嫁,得带师从夫?” “唉,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看看你,整日只晓得乱花钱,又不会做家务,自己都不会照顾自己,她现在又是这个样子,你说我怎么放心得下?”骆思敏道:“最近有人出价十五万买这套房子,若决定了牵家,这笔钱就留下来,先给她把各类保险缴了,余下的存你那里,以后每月我寄笔钱给你们请个保姆,你看怎样?” 莫小楠有些哭笑不得,她不料自己在思敏心中还是十几年前的形象,便端坐身子正色道:“思敏,先说房子。若你决定牵家卖房,这房子十五万我买。几年来楼上楼下窜习惯了,卖给别人我还不乐意呢。户主就落师傅的名字,这样就算哪天我遇到天灾人祸一下子没了,师傅终究有房子的。至于保险,我问过程丽丽,她说师傅的养老保险03年后就没再缴,师傅走前把东西都存放在猴子那儿,我正准备这几天过去一次,把她的养老保险个人账户手册找出来,去补缴了,医疗保险是否要买,这个可以商议。还有,我出租的门店明年三月就到期限,准备收回来自己经营,继续作茶馆,就让师傅去看着,再请两个小工帮忙。这样师傅以后不就有工作,不必整日玩乌龟了?” 骆思敏考虑着,还未回答,莫小楠又嘻嘻一笑:“你说的什么保姆就免了吧,大方向定了就好了。以后就算我和师傅不洗脸不刷牙不换衣服不叠被子,那都是生活中的小细节无足轻重了。” .第三十九章. 【39】 许美凤一觉醒来已近下午四点,休息足了人清醒了许多,眼眶处猴子挥过一拳的地方,却开始突突的跳痛起来,上午的一幕慢慢闪回。猴子那人是一根筋,对人好时可以把心剥出来,若招惹了他,不仅横不讲理还会跟个鬼魂一样死打烂缠,为了自身的安全,许美凤决定暂时避避猴子,等他抽过疯再作打算。 起来后,想洗个脸,一抬头,却被镜子里的头像给吓了一大跳,鼻子肿得没了轮廓,眼眶乌紫,倒地时嘴角撞到沙发脚,也碰出一片淤青,不由大叫一声。 莫小楠正开着门,听到叫声冲了进来,一看美凤花花绿绿的猪头造型,也骇了一下,忙道:“赶紧去医院瞧瞧。” 许美凤摇摇头,把脸放冷水里浸了一会,轻轻擦干了,道:“师姐,跟你商量个事,我这模样见不得人,不能上班了,在你这里养几天成不?” 莫小楠忙点头应允,许美凤又给胡子拨了个电话,要他开车过来,载她回七厂一趟。 胡子驱车到莫小楠楼前,见到美凤,那份歉意更重,不管他怎样的不喜欢美凤这人,毕竟当初人家帮过自己的忙,如今因为他 一时言语不慎,搞得师弟师妹夫妇失和,便一个劲地埋怨着自己,要拉美凤上医院。 “可不是怨你么,你就是这样作师兄的。医院不必去了,拉我回家收拾衣服来师姐这里住几天。”美凤说,心道这胡子总是这样,什么状况都搞不清楚,就知道添乱。 回到家,谢三力正在坝子里给贝贝洗澡,美凤招呼了一声,低头上楼。胡子偷偷使了个眼色,接过谢三力手里的东西,接替他给贝贝清洗,谢三力擦擦手,跟着上了楼。 许美凤几下收拾完东西,见谢三力站门外,问:“三哥,有事啊?” 谢三力干咳一声,挠挠头走了进来。中午胡子找到他,一说情况,让他震惊不已,他不知道肖亦回来了,没料到肖亦会步小曼后尘。听到猴子有要跟美凤离婚的打算,便急急赶了过来,想等猴子下了中班回来,好好劝劝。 当年和小曼离婚后,他重新组织了家庭,可对猴子姐弟,一直心存愧意,而猴子又拒绝他的任何帮助,直至美凤嫁过来,姐弟俩的生活才步入正常,有了个真正意义上的家。是以,他觉得怎样都要保住他俩的婚姻,保住这个家。 谢三力递了支烟给许美凤,道:“猴子怎样都不该动手,回头我说他。” 许美凤确实没想到猴子会对她动手,上午猴子的举动过激得有点出人意料。 “他可能是看到肖亦的模样,联想到了小曼了,冲动了。”谢三力道。 “师傅只是失忆,和大姐不一样。”许美凤说。 “我不是指这个,小曼和肖亦其实是同一类人。小曼的疯,就和一个女人有关。” 许美凤惊得差点叫出声来,这恐怕是她听到的最荒谬的说法了,若说从师傅的外型性格处事能看到那类人的特质,那小曼在她看来,十足的女人味还有过婚姻,没什么和她不一样啊。 谢三力没理会她惊诧的目光,坐下身,吸了口气,似乎整理了一下情绪,缓缓道:“你知道小曼和猴子是孤儿,父母过世后,一直是由我们家照顾的。小曼和我年纪相当,青梅竹马感情很好,高中毕业后,我进了工厂,小曼考上大学,临走,家里摆了酒席请了四邻好友。一来饯行,二来算是给我和小曼定了亲。 她去读大学后,头两年都很正常,节假日回来,平日写信也充满了恋爱时特有的情分在里面。可大三开始就变了,先是信回得少了,然后说功课忙,放假和春节都没有回来,最初我没在意,以我对小曼的了解,变心这样的字眼是落不到她头上的。 就在毕业分配前夕。她来信说,不想分回厂里了,这句话的潜台词不就是要和我分手么?我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了,把她近两年的来信找出来细看,越看越觉得亲热成分少了,客气陌生的东西多了。心道莫非她在大学里有了新相好,看不上我这个工人大老粗了? 带着疑问,我去了学院找她,对我的到来,她很意外,而对我所提的问题一个都不回答,只反复说不愿意分回去。我说:你不回去不就是咱俩拉到的意思了?你是不是另外有了男朋友?要分手就明说嘛。她说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再问,就只是哭。 僵持了几天后,我用死胁迫了小曼,我知道那样作很不地道,可我没别的办法。我等了小曼四年,我想我应该有权利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吧?我对她说:如果你另有所爱,让那人来和我谈,只要他能真正给你幸福,我谢三力立马回去,如果只是这样不明不白地以分配他乡来搪塞,我就死在那座城市。 第二天,我住的旅馆来了一个人,一个女人,长得相当斯文,很有书卷气,她自我介绍叫小青,是小曼的同学,来和我谈小曼的事情。为了获得她的理解和支持,我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我和小曼的恋爱经过。那小青一语未发,只一个劲地脸红,喉咙吭吭哼哼的,末了,说了句:我就是小曼爱的那人。 我没听清楚,或者说是没听明白,问:你说什么?她吐了一口气,抬起头,尽管满脸通红,却定定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就是小曼的爱人! 美凤,你想想看,别说二十年前,就是现在,若一个女子跑一个男的面前,说她是人家未婚妻的爱人,又有几个男人能接受?那小青又说:我和小曼很相爱,我们决定牵手一生,你若能成全,我们会感激一辈子的。 我彻底给惊傻了,小青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呆了半天,扬手左右扇了自己几耳光,确信不是做梦不是发癔症,就去找了小曼。这次小曼很爽快,承认了和小青的关系,还说她们已经报名支边,准备远离城市远离亲人,去那个满是少数民族的地方居住。 那几天我不停劝说小曼,可她铁了心地油盐不进,我都快疯掉了,不是因为小曼变心要和我分手,而是对她执迷不悟自甘堕落感到心痛。那会市面上在批判资本主义自由化思潮,我认为小曼和一些向往西方腐朽生活方式的年轻人一样,学坏了。报刊杂志上描绘她们那种行为,都是和吸毒犯罪和丑恶的社会现象联系在一起的呀。 现实生活中,我见过这类人,我还读书的时候,我们楼上有一个男的,三十好几没结婚,经常带着个年轻男人回家,后来,他们的流氓行为败露,这男人给送去劳教,年轻人受了处分。两家的家人也因此抬不起头来,牵连到一个的妹妹嫁不出去,一个的哥哥娶不上媳妇。 我不晓得两个女子这样,算不算流氓,会不会送劳教,但至少这种行为是可耻的,是会被世人唾弃的,是会令亲人蒙羞的啊。我不明白,我一个大老粗都懂的道理,这两个在高等学府深造过的文化人怎会不明白? 于是,我决定怎样都要挽救小曼,她是不是和我结婚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不能让她在这条歧路上越滑越远。我在她们学校打听到了小青的一些情况,她父亲正好是那所学校的讲师,便去拜访了他。 我给讲师说了她们的情况,希望他出面管管女儿,断绝两人继续来往,同时想办法阻止她们要去支边的荒谬想法。据我所知,那可是个不长草的地方,冬天吐个口水,没落地就冻成冰疙瘩了,读书读傻了的人才会想着往那里跑。小青父亲的震惊程度不亚于几天前的我,知识分子颜面薄,脸上红白交替不停,半响才说,如果我反映的情况属实,他会好好教育女儿,不再犯错误,并且说他们家也绝不会同意女儿支边。 小青父亲怎么操作的我不知道,毕业分配,小青留在了那个城市,小曼则分回我们总厂的研究所。 小曼回来后,对我明显冷淡了,我知道她是怨我和小青父亲联手拆散了她们。可我不怪她,仍一如既往地对她好,我相信终究有天她会明白我的苦心。 就这样过了两年,她有天对我说:三哥,你娶个女人结婚吧,别在我这儿耗了。我没同意,说:如果你觉得我配不上你了,你另外去交男朋友,等你结婚了,我自会考虑自己的婚事,不然,我等你回心转意。 那年她本想去考研,可单位不同意,只得作罢。又过了两年,周围的亲朋好友替我们着急了,不少同龄人的孩子都会满地跑拎瓶子打酱油了。在他们眼里,我和美凤谈了8年的恋爱,8年啊,抗战都胜利了,不明白我们还耗什么!于是轮番游说劝说,甚至小曼单位的领导都出面关心。 最终,在小曼快27岁的时候,她同意和我结婚,但提出暂时不要孩子,说想趁着年轻,在事业上作出些成绩来,我答应了。婚后,她对我很好,对我家人也好,作为妻子儿媳,没有人能比她做得更好,那三年,我觉得我是天底下最最幸福的男人了”谢三力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乎还在回味那三年的甜蜜,许美凤也没催促,递过去一支烟,替他点上。 谢三力静了会,望着眼前一团烟雾慢慢散尽,继续道:“我记得是九五年初,小曼就跟我提过,想办停薪留职去南方投奔她的几个混得不错的同学。我当时没有答应,那会周围一些有关系有资本的人都下海经商,也有些生活不如意的去了南方闯荡。我对我们的日子是很满意的,不富裕,可稳当。再说那会小曼在单位很受重视,设计得过奖,是领导重点培养对象,没必要出去。 可小曼中了邪似的,有机会就跟我提这事,而且显得,怎么说呢,显得很迫切很烦躁,对她的反常,我就有了丝警觉。 小曼平日的社交很简单,婚后对我也很坦荡,家里就一个上锁的抽屉,里面放放存折现金什么的,对我可以说没什么秘密。若真有什么隐瞒,那相关的东西只可能存放在她办公室,于是,我找机会把她办公室所有钥匙都私下配制了一套。 不久,有晚小曼加班,我去接她,因工地上出了点事情,她和同事就赶过去处理,我在她办公室等着。没一会,她打电话过来,说可能要弄个通宵,要我先回去。我心道这可真是个好机会,便关上了门,从容地打开了小曼的办公桌。 细细地查找了几个抽屉,没发现什么异状,最后只剩下一个柜子,全是图纸,我小心地抱出一些,把手往里一探,有了,里面是空的,我摸到了几个笔记本和一个文件袋。 那些笔记本是小曼的日记,不是每天都写,断断续续的,而那文件袋里装的却是小青的信件,从87年到95年,按日期装订成厚厚的两叠,连信封也整整齐齐地展开装订了。 美凤,我现在已经无法跟你描述我当初看见那些东西时的心情,只记得那时已经是春天,可我却冷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小曼87年分回来,和小青相隔很远,我以为她们早就没有联系了,却不料那她们一直保持通信,甚至利用各自出差的机会在异地相见过。 小青的信里充满了哀怨,小曼的日记除了通篇对小青的思念外,还有一种愧疚,认为自己没有顶住压力结了婚,愧对小青多年的独守。提到我的地方很少,只说我是个好人,嫁给我只当是报恩。 那晚,我第一次感觉受到了很深的伤害,第一次对那个小青有了深深的恨意,85年她就把小曼拉下水,十年过去了,小曼已经结婚了还不放过,竟然相约要停薪留职一起南下。 我把小青信封上的地址抄下,又在她的信件里,选择了几封不同年份的,用刀片小心裁下,我得行动。我不能让小青得逞,我要捍卫我的婚姻,拯救我的妻子。 几天后,我借口回老家看爷爷,去了小曼当年读书的院校,找到小青的父亲,他已经是教授了,谈及小青,教授很无奈,说家里管不了小青,她工作后,他们就很少来往了。 我又去找了小青单位,是一个什么设计院。父母管不了,总有可以管住她的地方吧。她领导听了我反映的情况,仔细看了那些信件,很重视,说会一定会严肃处理此事,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于是我回来了,我相信小青单位组织会说服教育小青的,而且她单位答应不会批准她停薪留职,这样,她就不能拐带小曼离去了。 过了一些日子,有天我下班回家,见小曼直直躺床上,怎样都唤不醒,旁边有个安眠药空瓶子,忙弄她去医院洗胃,抢救过来了回家又割脉,我预感到可能是小青出事了,果然,打电话到她单位,有个同事说小青跳楼自杀了。 我请了假,寸步不离地守着,小曼没机会吃药割脉了,就绝食。没办法我找来猴子,不敢告诉他真相,只说小曼生病吃不下东西。猴子大急,当下从宿舍搬回我们家,悉心照顾小曼,也许为了猴子,小曼最终活了下来。不过没过多久却疯了。” 谢三力说完,神情落寞地呆坐着,许美凤不明白他说这些,要真实地表达个什么意思,便问:“三哥,你觉得你做错了么?” “不知道。”谢三力道:“如果,她们都健健康康地活着,我坚信自己没有错,可一死一疯的结局,我的对错,还有什么意义?我只知道,那以后,我就没有心安过。” 第四十章 【40】 许美凤在莫小楠家调养了几天,脸上的红肿渐消,不过眼底巩膜仍在充血。期间,猴子来过一次电话,郑重地宣布要和她离婚,这让美凤烦躁了,抽疯抽到这份上,就TM的过分了。不过,这也意味猴子不会再动手,她安全了。 这天,骆思敏中班,许美凤戴个墨镜,去学前班接了朵米,回来的路上,给风一吹,冻得簌簌发抖,这个冬天气温低得出奇,还未到冬至,都加了秋裤还是抗不住冻。 “许阿姨,咱晚上打火锅吧,好冷。”朵米道。许美凤答应了,带着朵米买了菜,回到家,敲断棒子骨,熬上高汤,小火炒好底料。又指挥着肖亦朵米一起动手,择洗青菜,自己则处理荤菜,刀切装盘,一会儿,房间里就弥漫出浓浓的香辣味。 待莫小楠下班回来,望着丰丰盛盛的一桌,暗赞妖精的能干。和思敏不同,骆思敏是从有条不紊中彰显她的能干,妖精则在能干中突出她的张扬和霸气。 考虑到天气太冷,莫小楠拿出电磁炉,把啤酒倒小锅里,放上红枣枸杞冰糖老姜,准备煮热啤,美凤见状道:“每次见人这样搞啤酒就想吐,我今儿喝白的。” 莫小楠便拎了瓶红花郎,美凤又嫌是酱香型的,自己在酒柜里翻找出瓶1573,道:“只有这瓶是浓香型的。勉为其难了。” 莫小楠笑,招呼肖亦朵米上桌,道:“你倒会下狠手,这国窖还是卓尔聪留下的。” 一众人围着火锅,热气腾腾地吃着,几杯酒下肚,莫小楠和许美凤就喝出了些许红霞,正各自调侃,许美凤的手机响了,接起来没听几句,便不耐烦道:“不就是离个婚嘛,多大点的事啊,过几天,我回来和你谈,别再电话了,和师姐喝酒呐,忙着呢。”说罢,干脆把手机关了。 莫小楠楞了下,问:“离婚?好好的离什么婚?” “侯神经这次疯抽大了,认定我是个心如蛇蝎的坏女人。呃,用他的话说,不能要了。” “因为师傅的事情?” “也不完全是,可能还有小曼姐的因数。”美凤便把那天谢三力告诉的简单地说了一遍,道:“你想,小曼姐事件,那小青死了,谢三哥于他家有恩,他没有可发作的对象。此番师傅出事,肇事司机和江义诚都找不到,新仇旧恨可不就落我一个人身上了?离婚还是好的,要有挺机枪,不扫我个满身筛眼才怪。” 小曼姐也喜欢女人?却是莫小楠没有想到的。真不知道周围还有多少这样的人,平日里尽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同,尽量表现出世俗世界所需要的正常,而为了顺应这种正常,付出了多少血泪,演绎了多少悲剧,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多少有些理解猴子,可离婚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若只是为了师傅这事,倒也扯不到离婚上,回头我说说猴子。”莫小楠道。 “没用的,你以为胡子和三哥没劝他?不休了我他怎么顺下那口气?我回去积极配合就是。” “最好不走这步,离个婚伤筋动骨,也挺伤感情的。” “我以前离过一次婚的,感情这东西对我来说就像口胶糖了。”许美凤道:“再说猴子,早年感情受过伤害,后来一会跟个寡妇谈谈恋爱,一会跟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睡上几天,也不是个好鸟。他追求我那会,我正修着房,心里忒憧憬有个家,一时迷糊就从了他,可没什么爱得死去活来的感情垫底。如今要分,也不是谁离了谁就活不了,又没孩子拖累,多简单。” 莫小楠不知道许美凤心里是否真如嘴上说的一般轻淡,便喝口热啤酒,吃起菜来。许美凤盯着她的碗,啧啧两声,不满道:“我说师傅偏心眼嘛,面前坐着的都是徒弟,你看她就知道你。” 莫小楠这才发现,朵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桌,肖亦自己也没吃了,却不停地在锅子里烫好菜,夹给莫小楠,忙道:“我自己来,师傅。你去和朵米玩嘛。”遂拉着肖亦到客厅,朵米在看碟,就让两人坐好,拿个毛毯把脚盖上,又吩咐道:“只看到九点,就上床睡觉啊。” 回到桌上,见美凤还拉着个脸,笑道:“这种干醋都喝啊?” “嘁,都晓得咱这几个,师傅最喜欢的是你,最不待见的是我。”美凤撇撇嘴,倒了杯酒,举着瓶子问:“你要不要尝尝?这酒真不错,打个酒嗝都忒香。” 莫小楠摇摇头,又煮了瓶啤酒,道:“你慢慢喝,咱俩好好聊聊。” “好啊,早就想和你聊聊的。” “那就先说说你吧,一直对你很好奇,感觉你挺神秘的。” 许美凤笑笑,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道:“还不知道我在师姐眼里有神秘感呢。” “主要是以前听卓尔聪说过,你好像很有背景,却不知为何去了七厂。当然,不方便说就算了。” “没什么不方便的,若说什么背景,算是有过吧,我是跟母亲姓的,随父应该姓宓。” 宓姓很是罕见,莫小楠里蓦地想起,她初进厂时,工厂还不不叫公司,总厂那个厂长似乎就姓宓。美凤象看透她所想,点点头道:“不错,九十年代初,总厂的宓厂长就是我亲生父亲。他当初从厅里调来任职,没有牵家过来,所以这边知晓他家庭情况的人极少。 我家里上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我5岁时过继给了舅舅。相比父母那个吵吵闹闹的大家庭,我更喜欢舅舅的家。他是一所中学的校长,文革期间女友死后,就终身未娶。成年后当我对所谓的爱情嗤之以鼻,想起舅舅,还是会相信,天长地久至死不渝之类的东西曾经有过,不过是消亡了而已。 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很正统,一直被灌输着要爱祖国爱人民,要作对社会有用的人,要遵纪守法恪守道德。在我学生时代,作文里出现得最多的字眼恐怕就是‘献身’二字。无数次设想过,战争年代,我会去堵抢眼炸碉堡,和平年月,不说舍己救人,也会为祖国建设作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 就是到了现在,我也无意去嘲笑当年,那会的我,确实是有信仰有理想的上进青年。 大二的时候,舅舅患癌症去世,我很是伤心,我那第一任丈夫,姑且叫他小K吧,就很自然地走进了我的生活。那会,父亲已作了厂长,小K是他秘书,毕业于名牌大学,人长得跟三浦友和的弟弟一样,一开口,那知识渊博得让人五体投地,象我这种没见过世面,没谈过恋爱的女子,立马被电傻了,疯疯颠颠地掉进那什么河,陷进那什么网,就拔不出来了。 父亲很中意小K,不仅刻意栽培,也有纳作女婿之意。是以毕业后,我顺理成章分到总厂,下车间过度了一下,实习期刚过。就和小K结婚了。九四年底,父亲卸任调回厅里,走前,把小K调到供销处任副处长,时年小K只有28岁,是那会全厂最年轻的副处级干部。而我则去了刚成立不久的厂报编辑部,作了名编辑。 此后近两年的日子,我觉得相当幸福,婚姻和美,事业顺利,每天出门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意气风发得恨不能跟全世界宣布,我是最快乐的女人。 集团公司成立后,搞了个销售公司,小K作了副总,忙得是日理千机,应酬也多。渐渐地我发现他经济有问题,小K每月工资奖金都交给了我,可平日开销很大,他哪来的钱维持那些高消费?期间,有传闻说小K经常去卡拉OK玩小姐,听的次数多了,心里就没谱了,跑去找小K求证,人家倒爽爽快快地就承认了,我立马蒙了,小K则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打断了我的激情发作。 小K说:美凤啊,我们天天大会小会上讲,要统一思想提高认识,要转换思想更新观念,你怎么还停留原地止步不前呢?现在什么时候了?改革了,开放了,搞活了,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了。什么人先富起来?只能是有魄力有本事的人!不明白你是怎么看问题的,我帮公司挣了钱,截留些点扣,那是我付出劳动应该得到的,能扯到经济问题上吗?人家帮我办了事,我送点东西酬谢,或者我替别人帮了忙,人家谢谢我,都是朋友间的礼尚往来嘛,怎么在你哪里就是行贿受贿了?至于招小姐,现在就是这个风气嘛,不就是喝酒唱歌的时候叫个女子,一起玩玩骰子说说笑话,除此以外,还能作什么?你不要总往龌龊的地方联想嘛 小K的口才一直很好,我没想到的是,如此拿不上台面的话,从小K嘴里蹦出来,竟理直气壮至斯!师姐,你也知道,象我们这种生活在企业里的人。几乎常年都窝在你自己的世界,窝在公司这小环境,外面的世界接触得的确不多。为了了解时代变迁,和夫君的思想同步接轨,我爬出了井沿,积极参与社交观察社会,这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吓了一跳,世道真的变了。 曾几何时,我们追求的坚守的那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就被抛却摒弃了,取而代之的是对金钱对权力的追逐,在那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再也看不到礼义廉耻,道义美德。 我适应不了这种变化,尤其是小K的变化,他泡卡拉OK日渐成瘾,我去实地考察过,远不是他描述的招小姐陪着喝喝酒聊聊天这么单纯。那会公司干部们大都有此嗜好,我在城里最好的几家卡厅亲眼目睹过干部们玩小姐的丑态,从此,但凡遇到领导坐台上一本正经作报告,我脑子里总会浮现他们怀抱小姐摸摸搞搞,或者精赤条条肉搏的画面,这病根就是那会落下的。 那段日子,小K尽力给我洗脑,我则迷茫地抵触,我们的婚姻出现了危机。九六年底吧,我发现怀孕了,去医院一检查,惊得我差点当场就咬舌自尽,我染上了脏病,孩子不能要了,还得一次次去医院,在医生鄙夷的目光中,脱裤子张腿作物理治疗,荡尽我了所有的羞涩廉耻。 我在那厢痛苦得要命,人家始作俑者的小K却抵死不认账,轻描淡写说是我自己不注意个人卫生染上的。呵呵。 这样的婚姻维系不下去了,我提出了离婚。那年月离个婚真TM的难啊,要单位签字,小K怕影响仕途,根本就不同意离婚,我所在的报社隶属党委宣传部,总编也出面调解,说离婚会有损单位形象。而走法院,得花两年多的时间。 婚离不了,我不知道这日子该怎样继续,为了寻找一种解脱吧,我迷上了打麻将,渐渐的还不满足和公司的员工小打小闹了,后来发展到认识社会上的一帮生意人,打大牌,一晚的输赢比我一年的收入还多,赌博带来的刺激使我忘却了烦恼。 有天,一个牌友带了个公务员朋友,那会公务员不吃香,那人只坐在旁边看,听说我是这公司的,便搭讪问我认识不认识小K,说小K是他大学同学关系很好。我说不能吧,小K那人我知道,是外乡人,据说在这里没有亲戚朋友的。那人急了,为了证明他们关系好,说了些小K在大学里的琐事,重点描述了小K和校花长达五六年的感情,末了叹息一句:只可惜,小K为了前程,娶了那么个女人,好好的一支香草就插那堆牛粪上了。 我不动声色地问,怎么小K现在娶的女人很丑?那男人道:长得丑是其次,最主要的是,用小K的话讲,他老婆的脑袋是给门夹过的,整个一活宝。年纪轻轻跟个马列老太太一样,也不知道是真正经还是假正经,就是在床上,小K玩点花样也会被骂流氓。有次小K喝醉了酒还说,他老婆就会一种姿势,死鱼一样,作死都不吱声,看着就没了性趣。” 莫小楠听到这,匪夷所思地摇摇头,心道那小K可真过分,夫妻俩床第间的事咋都拿出去宣传,那同学也可恶,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便问:“小K的同学真不认识你?” “不认识,小K没给我介绍过他任何同学,想来是我比那校花差了许多,拿不出手。”美凤苦笑一下,继续道:“那晚我输了多少钱记不得了,只觉得输掉了整个自己。 其实,小K是我唯一尽心去爱过的男人,带着盲目带着崇拜带着欣赏去爱的,尽管那会我提出了离婚,可心里的那份爱始终是在的。而那番话颠覆了我整个世界,他可以不爱我,可以拿我当工具,却不该连起码的尊重都不给。 也不是在给自己后来的行为找借口,反正那以后,我什么都想开了不在乎了,既然婚离不了,我在小K心里又是如此不堪,他可以夜夜作新郎,我咋就不能给他认下几个大哥?对,咱也爬出墙找乐子去。有报复小K的心理,也有想在其他男人那印证一下,自己是否真如小K诋贬的那样不堪。” “我想象不出你以前的模样。”莫小楠道:“认识你就风情万种。” 美凤笑了起来:“风情?女人的风情是阅人无数后,在男人堆里打造出来的。我不明白有些男人,既要女人纯洁,又要女人有风情,他不晓得两者是熊掌和鱼的关系么? 后来,有次开房,正巧遇到警察扫黄,我并不是第一次和警察打交道,那会他们热衷抓赌抓嫖娼卖淫,无非为了罚款。那天我心情不好,跟个警察顶了几句,辩解我不是卖淫,至多算发生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结果吃了一耳光,要命的是,说我态度不好,罚了款,还得单位领导来领人。 总编把我领了回去,尽可能地控制了此事的传播,我知道,在报社是呆不下去了,那毕竟是个喉舌单位。九七年那会,各单位人满为患,彼时我父亲已经离休,一来人走茶凉,他的话在公司起不了什么作用,二来他的概念,男人玩玩正常,我一女人出轨就是辱没门风了,便拒绝帮我,小K恨我给他戴绿帽,自然不管,凭着我自己,偌大个公司,竟联系不上一个管理岗位,最后还是总编帮忙,联系到七厂生技科,在描图室给我觅到个管理岗位。 十年前的七厂,我不知道你去过没有,偏僻恶劣,人员不是文盲就是人渣,我才25岁,一想到后半生得在那鬼地方生活工作就不寒而栗,索性停薪留职,外出闯荡了。 出去那一年多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就不细说了,那是一段很疯狂的日子,我在放纵中体味那份堕落着的快乐,只是夜深人静,还是会有酒醉后清醒的痛苦。不久,一个朋友吸毒过量死去,那件事情给我震动很大,平心而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我依旧融入不进去,快乐着人家的快乐,精彩着人家的精彩,痛苦着自己的痛苦,那绝不是我要的日子,我甚至怀念起公司里平淡单纯的生活了。 九八年底,小K主动提出和我离婚,正好七厂定员也通知我回去,考虑再三,我留了下来,只是,管理岗位没能保住。” “那小K现在还在公司吗?”莫小楠问。 “没有了,和我离婚不久,他就调到同系统另一家国企,据说和一高层女儿结婚,混得不错。而我,九九年初下车间,作了名倒班工人。” 第四十一章 【41】 莫小楠见许美凤已放下碗筷,便关掉电磁炉,拿了点零食,两人喝着酒。美凤继续道: “下车间后,我让自己和过去拉开了距离,很多东西不再涉足,只是依旧看不见前路,神作不了,鬼也作不了,而做人,却是那样艰难,就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混起了日子。 第一天见师傅,她给了我一本《化工原理》,要我好好看看,我随手给扔休息室了。估计这举动得罪了师傅,可我大学学的就是化工,这种浅显的东西我确实没必要读。而对现场操作的步骤,看了几个班,我自认为会了,对计算机运用就更不用说,可在师傅眼里,我很懒,不好学技术。 对于以前上白班的人,去倒班生理时钟是需要时间调整的,尤其是零点班,我要打瞌睡,其它班组都有轮流休息,偏师傅不允许睡觉。还有,哪怕工艺是正常的,她都要求按点巡回现场,白班还好,遇到中班零点班,七厂那鬼地方,晚上阴森得很,我害怕,不愿意去巡检,她叫过几次见我不动,便再也不叫我了。这一来二去,我便和师傅积了些矛盾,私下都不理睬。 那会猴子已经出师,和师傅一个班,他见不惯我的做派,跑来质问我为什么不尊敬师傅,我心里好笑,我再不是年轻那会,遇到老师领导便心存敬畏,看看那些我尊敬过的人吧,都是狗屁。何况我的概念,师傅当如古人所云,传道授业解惑,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称配的。我懒得理会猴子,跟那种文盲有什么好说的。 此后,猴子就处处作弄我。当时在车间工人里,我是唯一的一个全日制大本生,他便给我起个‘全太阳制’的绰号;我在前面走路,他跟在后面搔首弄姿地学,引得人大笑;或者在我饭盒里装个壁虎小蛇。我不跟猴子计较,却把怨气记师傅身上,我认为不是她主使也是她纵容了的。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听修造厂的人讲,师傅当年暗恋同宿舍的一个女孩,竟不许人家谈男朋友。我当即愤然,那样变态的人竟然有脸作人师傅!自此,别说叫她师傅,连跟她说话也再不客气。 有个零点班,我送检样品回来,刚走到楼梯间,暗处一下子窜出个东西,头上白白的,黑乎乎的脸,一条红舌头耷拉到胸前,我惊骇得一屁股坐地上,尖声高叫起来,这才听见猴子嘎嘎的笑声。” 莫小楠也忍不住嗤嗤笑了起来,道:“这猴子做事也太离谱,晚间这样吓人,不怕弄出事情来。” “可不是嘛,最气人的是,师傅闻声赶来问出了什么事情,猴子站一边,认真地说:师妹没看清路摔跤了,我正扶她呢。师傅见状,对我说:以后上班别穿高跟鞋,再有,零点班不要这样尖着嗓门叫唤,挺瘆人的。 MMD,我当时没被气死,还只能坐地上一动不动,因为,我吓得尿裤子了。 我决定报复那俩师徒,对于化工操作来讲,若技术娴熟,接班后调整好工艺,反应平稳,那整个班都会很轻闲的。猴子一直自诩他跟师傅合作已是完美无瑕。我便在他们调整好工艺后,开开这个阀门,关关那个阀门,待溶液波动起来,站一边闲闲看她俩在现场上蹿下跳地忙碌。 如此捉弄了他们几个班,有天,我正准备把蒸汽阀关小,师傅站到我身后问:你干什么?早怀疑是你搞鬼,为什么? 我说:不为什么,好玩。 好玩?你不知道这样作的后果?成品不合格事小,弄不好会出事故的。你没学过安全啊?不知道化工生产危险啊? 少跟我讲大道理,我作了,怎样嘛? 你如果不愿意我作你师傅,可以跟车间提出换师傅。 我笑了,我才不会上当,说:你要忍受不了我,把我退回车间嘛。 师傅想了想,问:那你要怎样? 你管好猴子,咱们相安无事,等我顶岗考试后,各走各的互不相干。 师傅答应了,随后,她再不管我,猴子也消停了,几个月后,我顶岗考试是和控制岗位定员考试一起进行的,我考试总分进入前十,留了下来。想想,三十几人竞争,不少还是在那岗位干了一二十年的老员工,我那份得意劲就别提了,遗憾的是,调整班组的时候,我和师傅分在一个班。 顶岗位后,我和师傅分开操作,考核却是捆绑在一起的。真正等我独立操作才知道,MMD,理论和实践还是有距离的,首先我没师傅操作得平稳,其次我操作出的成品偶尔有不合格。那几个月,连累师傅奖金被扣了不少,她也绝,任凭我在现场怎样蹦跶,任凭报警器怎样尖叫,只要是我主操作,她不会过来看一眼。 而且,我觉得师傅很阴险,我俩一个班了,不可能不说话,有外人在,她对我就笑眯眯很和气,就我们俩时,我说一句她还一句,一样尖酸刻薄,那会她老爱说一句‘裤裆里拉二胡’,我不知道什么意思,去问猴子,他怪怪地看我几眼,道:扯卵蛋。 我踹他一脚:不愿意说也别骂人啊。猴子急了,说:你问我的嘛,裤裆里拉二胡,就是扯卵(暖)蛋嘛。 我气极,待师傅又说这话的时候,我冷冷一笑:裤裆里拉二胡,似乎你不好这口啊? 师傅面无表情盯着我:你倒是好这口,不也好到这里来了? 师姐,你说这是一个师傅该说的话吗?师傅是够阴险的吧?” 莫小楠哭笑不得地望着许美凤,她不知道美凤描述的是谁,若是依师傅在修造厂那会的脾气,美凤的做派早被师傅掴大耳光了,而且她觉得美凤的想法也奇特,她美凤可以尖酸,师傅就不能刻薄? “后来就出了一次大事。”许美凤又点了一支烟,道:“多年后,我干化工越久,技术越好,回想起那次,才越感后怕。” “那天中班,我主操,接班后一切顺利,工艺正常反应平稳,我就轻闲地坐电脑前监控。可师傅却一趟趟进出操作室,末了,对我说:出料管好像不正常,你注意一下。 她平日从不管我操作,见她这样讲,我也很重视,把各参数从计算机里调出,又去了现场,没发现异常。那天轮班长和另外一个小班长都请假没上班,当班的小班长听了师傅的反映,检查了还是没发现什么,便赶着去处理另一岗位问题。 记得刚吃过晚饭,我正洗着饭盒,师傅冲进操作室,急急道:快通知停泵送料,出料管有堵塞现象。 我想她是急糊涂了,我们哪有权力指挥泵岗位停设备?就赶紧通知了小班长,待小班长赶来,就那一会功夫,出料管堵了。 简单点说,那根出料管有几十米长,其中有近十米是垂直的,里面的物料是高温状态。那天的情况很诡异,工艺是正常的,不知道什么原因造成了管线堵塞,也不知道具体是堵在哪一段。而且时间一长,温度下降,势必会造成整条管线堵塞,那就是极大的事故了。 时间紧迫,小班长当即决定,从中部拆开管子用蒸汽吹入疏通,师傅则建议分段拆,分段疏通。小班长不耐烦了:分段搞那这一个班的产量就泡汤了。就从中间拆,上下都通上蒸汽。 师傅动动嘴,却没说什么,转身走了。那天我是主操,很自然就拿起扳手,跟着小班长到了二楼的一个角落,没一会,师傅全副武装赶来,头顶安全帽,手戴长胶皮手套,脚上也换上长筒靴,与没采取任何保护措施的我和小班长形成鲜明对比。她一把抓过我手里的扳手,道:你去看着压力和温度,别在这碍手碍脚。 我退到平台上,观察压力表,距离他们约十几米,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们的动作,就在那块法兰刚拆下的瞬间,只见师傅一扔扳手,一个大幅度的转身,险些扑到,随即一蹬腿,动作很大地往外跑,小班长紧随其后,刚刚露出的管口立马喷出一股白色溶液,那场景象足了好莱坞大片,两人在前方拼命奔跑,后面喷射着高温高压的熔融液。 奔到铁栏杆前,师傅手一撑,双脚一摆,凌空从那二楼跃下,小班长则抱着头从楼梯上滚下,两人刚一着地,没停歇地直接奔向前方的清水池跳了下去。 我们车间要接触高浓度的腐蚀液,因此弄了个清水池,以备不慎沾上液体的员工清洗,还未走近,就听见小班长哼哼地,师傅没一会则爬了上来,湿漉漉地大步往操作室走,我跟在后面。她拿起电话,简洁地通知了几个岗位,指挥着把整个系统停了下来,随即叫了救护车,安排员工送小班长去医院,利索地代替班长作了相关处理。 进了休息室,我发现她身上有些发抖,便到了杯热水递过去,她接过却狠狠砸在地上,咬牙道:MD,这样瞎搞是要出人命的!在房里走了几步,从急救箱里找出烫伤膏,脱下工作裤,她大腿外侧已有一片红肿。我说:你也去医院看看吧。她抬头,似乎这才发现我的存在,一下子提起裤子,很粗暴地把我推出去,大力关上了房门。 我去清理残局的时候才感到有丝害怕,出事时如果是我在那里,那么狭窄的空间,又没安全措施,以我的反应和身手只会比小班长更糟糕,几百度的高温液体喷出,不把我当头淋成褪毛猪才怪。 那次其实是一次安全事故,车间捂了下来,不过内部还是开了事故分析会,造成堵管的原因仍旧没找到,但正确的处理方法却是师傅当初建议的,分段疏通。小班长从中间拆卸本身就错了,而在管线两头灌入蒸汽加压,就错上加错了。小班长伤在前胸和双手手臂,他伤愈回来,那皮肤跟白癜风一样,红一块白一块,上面满是小肉疙瘩,一到夏天排不出汗,奇痒无比, 不管当初师傅是出于怎样的考虑,替我去拆卸法兰,终究让我躲过了那一劫,我心里是很感激的,也见识了化工生产的危险性,尤其有一些人为因数的存在,虽然我们操作守则有规定,操作工可以拒绝违章违规指挥,可那不过是一句屁话,真正上面要瞎指挥什么,谁敢理直气壮拒绝?要想自保,就得看各自的道行和技术了。 那以后,我开始虚心请教师傅,脚踏实地学技术,她很高兴,她的概念,不管作哪行,不管喜欢不喜欢,本职技术必须学好学精湛。我们的关系也改善了许多。 九九年秋,我又怀孕了,因有过几次人流,医生告之,若这次再作掉,恐怕以后就怀不上孩子了。我在医院的走廊坐了半天,我知道这孩子不能要,因为,我不晓得谁是他爹。当时还是很害怕,怕手术出现意外死了都没人知道,可想不出该叫谁来陪伴,鬼使神差地给师傅打了电话。 师傅来了后,就坐手术室外陪着。手术后,我在医院观察了一天,随后,她叫了辆车回七厂,送我到单身宿舍楼下。想着宿舍很不方便,就跟她商量,想去她租住的农房调养几天,她拒绝得相当干脆。我只得作罢,转身没走几步,就软软倒下了,这倒不是作秀,确实虚弱。她一把扶起我,蹲下把我背背上,似乎还嘟哝了一句:MD,又不是老子干的。 走上田埂的时候,四下空旷风很大,师傅还脱下外套把头给我包上,那一刻,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想想自己这些年,竟委屈得不得了,伏她背上,哭得个一塌糊涂。 那次手术对身体损伤很大,在师傅那修养了半月,还没恢复过来,又感冒了。有天我很不舒服,吃过晚饭,师傅决定陪我去医院输液。因猴子借了师傅的摩托车,我们便步行下山,准备在岔路口乘车进城。那会已是深秋,山道上几乎没行人,只有那惨白的路灯一路陪着我们。 快到山底了,下面驶上来一辆面包车,驶过我们又倒了回来,反复了几次,车停了,下来两个男人,走我们跟前,一个问:你是不是叫许美凤?我说是啊,另一个问:你认不认识罗光勇?我想了想,摇摇头:不认识。这时,从车上又跳下来个女人,冲上来,指着我就开始污言秽语大骂,说我抢了她老公。 原本师傅是挡在我前面的,那女人越骂越烈,我便上前解释,她肯定认错人了,我确实不认识什么罗光勇,那女人很激动,挥舞着手说烧成灰都认识我,然后伸手往提包里掏着什么。一旁的师傅蓦地拽住我,一脚绊过来,在我倒地的刹那,她扑在了我的身上。随后,我听见几人慌乱地跑回车上,开车离去。 师傅站起来,几下就把身上的风衣脱下,又脱了毛背心,然后往下面跑,我以为她去追赶车子,拾起衣服,手背接触到一处湿漉漉,皮肤一阵刺痛,抖开风衣一看,已呈现窟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人立马吓傻了,是强酸! 我跑到岔路口,那里有个小卖部,师傅正弓着腰,手里拿着瓶矿泉水往背部淋,那老板娘端出大盆水,一勺一勺给师傅冲洗,末了,师傅找老板娘借了件衬衫换上,打了摩的,往医院去了。 我坐在地上,筛糠似的抖了半天才爬起来给胡子猴子家打电话。师姐,你可能想象不到我当时的恐惧,几分钟前,我差点被人用强酸洗脸,若不是师傅那一挡,我TMD就成外星人了。 待我们几人赶到医院,医生刚给师傅处理完,她趴在床上,背部肿得很厉害,有两块巴掌大的皮肤变成了深褐色。猴子问:师傅,要不要报警? 师傅看着我,我那会很矛盾,若此事和我有关,报警肯定会闹到车间单位,若不报,下次再泼我咋办?师傅见我没作声,拿过手机拨了个电话:二毛,我被人泼了浓酸,你帮忙查查,车牌号是######,其中一个二十几岁,左手有刺青,另一个三十左右,梳着小辫,主要找到那女的。对,找到后,把他们两口子弄我这里来 大约过了几天,那叫二毛的还真把人找着了,进病房一看,那男的我认识,也有来往,我只知道他叫小飞,不知道大号叫罗光勇。那时的我和男人很随便,如同吃饭穿衣,一种需要罢了,和小飞本只是一起玩玩,那晓得他当真,要回去和老婆离婚,才惹出这场祸事。 小飞两口子似乎受到过恐吓,很害怕,一个劲给师傅赔罪,师傅对那女人说:这事情本是我们不对在先,找你来是想和你商量,到此为止,好吗?那女人忙点头,师傅又对小飞道:此事因你而起,我是代人受过,你得赔我医药费。小飞自是连声应允,随后师傅就让他们走了。 猴子觉得这样太过便宜小飞夫妇,把师傅喝剩下的牛奶泼了他俩一身。对我,师傅再未提起此事,只是待她出院后,她把后背的伤拍了照片,放大了给我:这面积比你脸大吧? 我明白她的意思,那段时间,除了上班,我把自己关宿舍里,一幕幕回忆自己几年的作为,算是反思吧,千禧年来临,我跟过去彻底告别,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开始了新的生活。 那以后,我也和猴子一样,经常去师傅的小屋。关系混熟了,发现她其实也健谈,我很喜欢和她聊天,她知识面很广,看问题比较客观,矫正了我不少的偏激,慢慢地,我心服口服地开始叫她师傅了。 只是,对于她个人的私生活,我依然不能接受,而每次我旁敲侧击地提及,她总是岔开话题,从不愿意和我正面交谈。 第四十二章 【42】 莫小楠喝光杯里最后的啤酒,看看妖精旁边的那瓶国窖还剩一半,道:“我差不多了,你慢慢喝。” 许美凤也拧上瓶盖说不喝了,莫小楠道:“别呀,你的酒量弄完这瓶没事的,不是说酒好嘛,慢慢喝。” “真不喝了,一会眼泪鼻涕都喝出来就不好看了。” “你喝高只会亢奋,不会流泪的。” “都把我看成没心没肺的。”美凤苦笑道:“师姐,师傅弄成这样回来,我一样的难受,当初逼走她并非本意,我的初衷只是想让她和那女人分手,或者说,只是想她改掉那种不良癖好。” 莫小楠也止住嘻哈,问道:“妖精,我有一事情不明,不管师傅在七厂变得怎样让我感到陌生,可依她的性格,绝不怕威胁,你能逼走她,究竟有何隐情?” 美凤低头沉默了会,叹口气,道:“这事我可以告诉你,不过希望你能保密,尤其不能让猴子知道,不然我说不清楚。即使我要跟猴子离婚,也不想搞成仇人,毕竟大家以后还得在一幢楼里居住。” 莫小楠见她说的慎重,便也正色地点点头。 “千禧年,师傅伙同我们把胡子推上去作了车间工会主席,卓总帮了大忙,事成后,我们宴请了你们夫妇,师姐你可记得?” 莫小楠道:“记得啊,正是那次吃饭我才和师傅重新接上头,此前我们有三年多没来往了。” “那晚喝了多少酒你记得吗?” 莫小楠摇头,那会她还不会喝酒,席间喝的饮料,依稀记得那天卓尔聪喝醉了。 “我印象中那晚开了四瓶高度郎酒,我不喜欢酱香型,所以喝的啤酒,很清醒。散席后,胡子明显喝高了,我们打了一辆车回七厂生活区,送胡子回了家。我住单身宿舍,洗澡得去洗澡堂,可澡堂关门了,就想着去师傅那里洗个澡,猴子自告奋勇陪我,于是我们三人就回师傅的小屋。 好像那会也是秋天,MD,为什么秋天总有那么多事情发生?当时我不知道他们都喝醉了,还以为师傅和猴子没事,他俩除了走路有点飘,说话是绝对正常的,而且走半路给风一吹,还都蹲田边,跟个青蛙似的哇哇吐了半天。到家后,我给他们冲了糖水,师傅先洗浴,出来就回卧室睡觉了。 等我洗完澡出来,猴子倒沙发上呼呼大睡,扯不起来,外面又开始下雨,这半夜三更黑灯瞎火的,我还真不敢一个人走回生活区的宿舍,只好在师傅那留宿了。 山里夜间很凉,猴子睡堂屋,我就给他盖了床棉被,进了卧室,在师傅柜子里翻出条毛毯,裹着身子在师傅旁边睡了。呃,得说明一下,我一直有裸睡的习惯,睡了一会,很冷,迷迷糊糊就钻进师傅被窝了。” “你可真够神奇的啊。明明知道师傅你不怕?”莫小楠打断道,心想这不是存心引诱师傅犯错误吗? “怕什么?师傅就算是那样的人,不终究还是个女人,女人还能强女人不成?再说了,我总不能去跟猴子挤一块睡吧?” 女人不能强女人。莫小楠想着这句话,那自己十年前和师傅那次算什么?和?顺? “第二天早上,我睡得正熟,忽的听见耳边一声大叫,师傅坐起身,掀开被子看看,跟见了鬼似的蹦下床去了。半响,她问:怎么回事?你怎么这样睡在这里? 我没理她,裹好被子,继续睡觉,就听见她冲到堂屋,摇醒了猴子,猴子嘟囔:咱不是还喝着的嘛,咋在这里睡了? 赶走了猴子,师傅又进了卧室,在房里乱窜,我说:别走了好不好?我还想睡会。 她停下,问:昨晚到底怎么回事?我作什么了? 我不耐烦了:你作什么自己不清楚啊,问我作什么?师傅就没作声了。 等我一觉醒来,起床见师傅坐堂屋沙发上,旁边一堆烟蒂,师傅平日很少吸烟的,便问:吃东西没有?宿醉后吸烟,你不难受啊? 她似乎很难堪,迟疑一会,道:如果,我昨晚作了什么伤害了你,对不起。 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我觉得好玩。师姐,当时我真的只是想逗逗她,就说:如果?那前提可是假设啊。 她说:我昨晚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说:这招我也常用,百试不爽。 她问:那你要怎样嘛? 我说:什么叫我要怎样?我能怎样? 然后我去厨房梳洗了一下,准备回去了,再进堂屋,师傅还坐在哪里,而且,她哭了。 我这才觉得玩笑开大了,就实话说昨晚什么事也没发生,她不相信,我越解释,她哭得越厉害。MD,事情就这样在她那里给搞成真的了。 我无奈地坐在一边,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房里只有师傅压抑的哭声,她脸上满是懊恼羞愧,一个劲跟我说对不起。不知怎的,我想起那些年,我伤害过别人,也被不少人伤害过,可从没人跟我说过对不起,许是给秋雨招惹的,我也伤感了,也哭,我是哭自己,咱俩师徒就这样,对坐着哭了半天。 后来,她又问我要怎样,我不明白她这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只想到师傅那两年对我很好,人也不错,就是不肯正视那点错误,若改掉那癖好,她将是个值得尊重的人。便说: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她点点头:你说。 我说:以后你不许和别的女人发生这种关系。 她很吃惊地看着我,叹口气道:这生我可能不会再去爱人了。 我又重复了一次:你得答应我,此生不再和别的女人发生这种关系。 她低头考虑了一会,最终还是答应了。” “你确定那晚你们没发生什么?”莫小楠不相信地问。 “真的没有,师傅喝醉了,睡得很沉,我清醒得很。再说,俩女人在一起,能搞个什么名堂嘛。” 莫小楠没吱声了,看来妖精在这方面无知得很,两女人能搞什么?能搞的名堂多了! 许美凤接着道:“那天以后,师傅就不喝酒了,啤酒都不喝,偶尔发神经见我还会脸红,我俩一直一个班,相处却是越来越融洽了。” “到了02年下半年,有次猴子替师傅缴话费,说那月师傅网费手机费用了近一千块。我很吃惊。师傅社交很简单,平日就和我们几人来往,私下炒炒股票,也很少上网,对我网聊还放过厥词:对方是阿猫阿狗都不知道,对着个显示屏就能聊出感情,聊出高潮? 于是我开始留意,还真不对劲,那段时间她买了不少衣服,忒臭美,短信多得要命,打个电话还鬼鬼祟祟的。我暗中跟了她几次,发现她确实跟个女的约会,期间我还撞见过师姐你和她们一起吃饭,可我知道,单凭这,师傅是不会承认的。 过年前,小曼姐灌了香肠,我给师傅拿了些去,因我们几个平时都爱往师傅那跑,她堂屋的钥匙就放门洞里。那天我打开大门,意外发现她卧室没锁,电脑开着,QQ还挂那,估计师傅是临时有事出去了。我就翻看她电脑,QQ里就一个人,再看聊天记录,什么悬念都没了。 师傅回来,见我坐电脑前,大惊,直接把电源断了,气急败坏道:你怎能这样? 我站起身,盯着她问:当年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忘了? 她不作声,扭头看着窗外,我说:你这样只会毁了自己,我都能痛改前非,你怎么就改不了? 她回过头,道:我才三十二岁,不想就这么不人不鬼地过下半辈子,我好容易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你放过我成不? 我说:师傅,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放过你?我也三十岁的人了,年轻时作过不少荒唐事,真正承认自己的错还是认识你后,记得你说过,不管世道怎样变,人心怎样变,只要我们自己恪守做人的本分,独善其身就行了。你育人振振有词,怎么自己做不到? 她看我一眼道: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们这种感情,你不明白的。 我打断她道:我是不明白,更不明白的是,你怎么会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后来任我怎样劝,说得口干舌燥,她不再说话。无奈之下,我说:既然你不听劝,那就别怨我了。 她问:你要怎样? 我道:我会找那女人,和她说说咱俩曾有的事。 她听了开始发怒:够了,别再用这件事胁迫我了,我这一生清清白白地做人,因你那桩事,一直愧疚不已,绷不直脊梁。该作的我都作了,这次我不会再妥协。 我说:你再这样执迷不悟,怎么堂堂正正做人?又有何清白可言?你只能生活在世人的鄙夷唾弃中,只能象个老鼠一样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永远见不到阳光。 这下,师傅暴怒了,砸了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几天后买断工龄走了,连年都没过。” 莫小楠听罢,长叹一口声,她记忆中的师傅尖锐、痴狂、特立独行,而妖精他们口中的师傅,已经没什么棱角了,或许在七厂那些年,师傅为了顺应世俗,作了些妥协改变,只是她的努力,到底有多大意义?连妖精这里她都没能过的去。 “妖精,你想过没有?你说的那些话,很伤人的。” “师姐,我说的都是事实,外面说师傅的话更难听,更伤人。” “别人怎么说,我不管,可你是她徒弟,算的上是师傅亲近的人,你怎能这样伤害她?”莫小楠想到师傅的那句,‘你放过我成不’,心里一酸,问:“你是不是怨师傅没帮你?连猴子都作了大轮班长,你却还是操作工。” “你错了,师姐。你去问问骆思敏就知道了,在我们公司,搞化工的女人技术再好,几乎都只能作操作工,提不了班长的。何况,我还不至于浅薄到因这个原因怨师傅,我是真的搞不懂,师傅明明知道那是不对的,为什么要一意孤行?” “你对他们那类人了解多少?那不是一个对错的问题。” “我干嘛要了解?我没那个兴致去了解。” “你都不了解,凭什么指责是错的?”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那些文艺作品影视作品里看得少吗?想想就恶心啊。师姐,我对你是有意见的,你早就知道师傅是怎样的人,为什么不劝阻?也许正是你们的纵容,才使得师傅死不改悔的。” “妖精啊,我以前也不了解师傅他们那类人群,我所接受的教育告知,那就是一种变态或道德败坏有伤风化的行为。我一直也很困惑,我知道师傅的行为会受到非议,可我始终不认为她道德品行有问题,更没变态,除了性取向不同,师傅和别人没什么两样,而且还很优秀。” “我没否认师傅优秀呀,可恰恰是她这个污点,掩盖了她所有的优点,只要改了,师傅是会得到应有的尊重的。” “我也是最近才认真地了解了她们那个群体,或许,我们以前接受的一些观念,都是由教育和社会舆论强加的。使得我们的思想形成了一种固定的思维框架和模式,不易更改。现在有种说法是,她们那类人有不少是天生的,改不了的。” “这个说法我不同意。师姐,什么叫天生的?我是杀人犯我说我是天生的,我是强犯也是天生的,什么都可以推给遗传基因 ,这借口也太蹩脚了吧?” “咋又扯到犯罪上了?她们犯了哪个天条?” “至少是有悖道德和伦理的吧?” “很久以前。自由恋爱都是有悖常理常伦的。妖精,我不想和你争,只想说说我的观点,我认为,只要她们双方是自愿的,没有妨碍其他人,没有伤害别人,就没什么可指责的。” “这才是最可怕的。我估计当年师傅要把那女人领回七厂,一定有不少人和你是一样的想法,现在世风日下,人们见多了不平和龌龊,已然麻木,习以为常了,我们似乎已经进入了一个不讲对错,不讲是非臧否,无需禁忌的的时代。若师傅她们都能公然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那这个社会的道德可见沦落到什么地步了。” 听着许美凤慷慨激昂的话语,莫小楠蓦地失去了交谈兴致,脑海里慢慢浮现出小曼、小青、程丽丽、柳小小以及师傅一众人来,心里除了悲凉还是悲凉 .第四十三章. 【43】 莫薇回家十几天了,回去的当晚,老爸单独和她谈了一次,表达了两个意思,一是以后处理莫薇的事情,不再开家庭会议了;二是尽量尊重她的选择。这让莫薇很感动,父母都是老式人物,对出柜她从没考虑过,此番能得到老爸这样的理解,实属不易了, 当然这得归功于小姑两个多月的斡旋。不过老爸提出,以后希望她住家里。 “你找到工作后,我的车可以给你用。”老爸说。这让莫薇有些犯难,她十岁前一直跟爷爷奶奶在老家生活,来这个城市后,念高中就寄宿,大学毕业出来工作便和AA在外租住,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很少,现在要她回家和老人住,肯定不习惯,但想到老爸既已作了让步,便也答应了。 回来的那个周末,舅妈请客,莫薇和父母一起赴宴,有个阿姨带着个小伙子,看似随意地安排他坐在了莫薇的身边。席间,从众人暧昧的笑容和鬼鬼祟祟的私语中,莫薇倒也看出了端倪,只低头吃菜,对小伙子的殷勤和询问一律充耳不闻。散席后,那阿姨拉着莫薇絮叨了大堆小伙子的优点,莫薇低眉顺眼听着,末了,礼貌地笑笑说:“谢谢阿姨关心,我还没恋爱的计划。” 回去的路上,老爸开车未出一语,老妈翻来覆去把小伙子的身世背景介绍了几遍,又问莫薇的想法看法,任老妈怎样发问,莫薇一语不发,老妈碎碎念的功夫可比周版的唐僧厉害,语言稍有不慎,耳朵定会受罪。 过了两日,老爸让莫薇给二叔送点东西过去,到那后,二婶留她吃晚饭,莫薇也没客气,挽起袖子进厨房帮忙。没一会,二叔 和他的儿子莫闲回来,一同来的还有个男孩,莫薇以为是莫闲的朋友,还招呼着说笑了几句,再进厨房,手机的短信响了,莫薇拿起一看,却是坐在客厅的莫闲发的:姐,别怨我没提醒你啊,这家伙是发给你配对的。 莫闲知晓莫薇的事情,姐弟俩感情一直甚好,当下莫薇不动声色,趁二叔二婶没注意,悄悄溜出,夺门而逃。 回到家,一家人正吃着晚饭,莫薇刚上桌子,老妈发作了,啪地放下筷子道:“你怎么就不能和人家接触下?你这辈子就这样鬼混下去?”因爷爷奶奶在场,老爸喝住了老妈,莫薇起身回自己的房间。 老爸跟进来,道:“薇薇,你要理解你妈,去接触接触嘛。” 莫薇道:“爸,你说过尊重我的选择的。” “我是说过,可你也得替我们想想啊。就算是为了我们,你去处处看成不?” “再怎样去处,不也是作样子给人看?这对人家男方也不好。” “那你这辈子还真就打算这样了?为了我们也不能改改?” 莫薇茫然了,这不是又回到了?这个要求决不能答应,不然,接下来肯定会被要求为了父母结婚,生小孩,想想都恐怖。看来,父辈们长年累月积淀的观点和思想已经很难改变了。莫薇沉默了会,道:“爸,我想搬出去住。” “不行。”老爸拒绝得很干脆。“以前我和你妈对你关心太少,现在你回家住,我们也好沟通。” 莫薇头大了,接下来的日子,因生活习惯不符合老妈的要求,整日给念叨得头皮发炸,还得时时提防相亲的陷阱。莫薇决定尽快找个工作,想办法搬出去。 事实上,刚回来她就在网上投了几份简历,也参加了一次大型招聘会,十几天过去了,竟没一次面试通知,她甚至有些后悔当初辞职的冲动了。那份工作虽不喜欢,没有前景,可薪水却不低。如今越来越多的人涌入这城市,只怕工作更难找了。 而想着自己的一家,不也是千里迢迢从老家涌入这城市的么?大都市是华丽多彩的,却有着电光背景般的虚幻,城市舞台上演绎的繁华,莫薇一直觉得和自己无关,那都是别人的精彩,这些年在这里留下的忙和碌,不过是想融入其中的努力,而自己的位置在哪里,自己的未来又在哪里,莫薇不知道。 老在家这样耗着,莫薇有些烦躁了。这天,小辛又打电话约她出去玩,小辛也是L,在莫薇认识的几个圈子里的朋友中,小辛和她交往最深,在她看来,小辛知道疼老婆,有责任感,绝对是只好T。 “你回来这么久都不露面,太不够意思了。”小辛说:“去咖啡厅,我们聊聊。” 莫薇其实是不喜欢坐咖啡厅的,为了满足小辛的这种伪小资爱好,她去了她们以前常去的那家咖啡屋,找了个靠窗位置,叫了杯茶,闲闲地坐等小辛。 没一会,一辆车停在门外,小辛下来,款款进入大厅,待行至桌前,莫薇噗地笑出声来。几月不见,小辛头发蓄长了不少,袭一身名牌,浑身打扮得女人味十足。“最近流行娘T?搞成这鬼模样!” 小辛没理会,要了杯咖啡,低头嗅了嗅,呷了一小口,缓缓道:“干嘛把总自己弄得那样男性化,象打了标签似的,给人提供揣测。” 莫薇夸张地摇着头:“反正看着你这模样别扭,发财了?又是车又是名牌的。” “车是我女朋友的,这身衣服是她买的。” 莫薇没回过神来,小辛是有老婆的人,她和BB同居好几年了,两人都在一起供房了,咋冒出个女朋友来了?不待发问,小辛又道:“我和BB分手了。” 莫薇瞪着眼,O着嘴,小辛和BB可是有十年的感情啊。惊道:“咋了?你们咋会分了?” “你走后,我们参加了AA的婚礼,那天晚上,我和BB对坐了一夜,你俩的结局似乎就是我们的明天。后来记不得谁提起未来的话题,没有争吵,客气客观地就谈到了分手,好像这念头存放在彼此的心里很久了,借这个机会摆上了桌面。” “我和AA分手咋会影响你们?莫不是你感情外走了找借口?” 小辛苦笑一下,道:“我们都是快三十的人了,BB家迫婚的压力可比AA家强多了。这两年,BB一直想弄个形婚应付家里,我不同意,这个矛盾就慢慢积聚着,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莫薇沉默会,道:“我是真的没想到你们也会分手,难道LL间长厢厮守真的只是个神话传说?” “我不知道。”小辛长叹一口气道:“我只知道很累,我今年28了,早些年不停地和家里周旋,好容易父母默许了我单身的决定,BB家的麻烦又来了,而在BB眼里,我是T,我对未来的担当应该更多些,责任更大些,薇,我感觉扛不下去了。” “借口,什么叫扛不下去了?你和BB分手才多久?这么快就交新女朋友,这里就扛得下去了?” “我现在的女朋友你应该也认识,BB生日,在我家聚会,你还记得那个黄姐吗?我们认识几年了,只不过我一直不知道她喜欢我,和BB分后,她天天陪着我,不久前表明了爱意,我们在一起了。” 莫薇再次瞪圆了双眼,年初BB的生日宴会上,那个黄姐给莫薇印象很深,不单是她四十岁的年龄夹杂在一堆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中打眼,而是那身行头,名贵时髦得让在场的几只小T羡慕不已。据说黄姐是一家什么公司的高管,据说也是一只T。 莫薇不相信地盯着小辛,问道:“你是转型作P了?还是挑战最高境界的TT恋?” 小辛淡淡一笑,道:“都是女人,干嘛分那么清楚?两人在一起,自己舒服合适就好,我愿意为她改变。” 莫薇再一想,不对啊,不是说那黄姐是有老公孩子的人吗?又惊道:“你这家伙,作小三了?” 小辛闻言,脸微微一红,思忖了会,道:“有得就有失吧。” “小辛,你不用这样的。”莫薇急了,劝道:“即使和BB分手,你也可以继续作你的T,重新寻找,你这么优秀,没必要傍一个年龄大你一轮有家室的人啊。” 小辛轻轻摇头道:“作T很累啊,我在朋友眼中算得上是个好T了,不也是这个下场?再去寻找?谈何容易,即使找到了,感情培养了,要再去面对家庭社会的压力,或又要求我多担责任咋办?我都快三张的人了,承受不起打击了。现在跟黄姐在一起,至少感觉很轻松愉快,或许孩子大些了她会离婚,我愿意等。” “你神经啊。”莫薇道:“你们倒是愉快了,想没想过这样会给她老公孩子带来伤害?MD。” “薇,你怎样骂我都可以,不能说黄姐的。她们那代L很苦,你不了解那个年代,远没现在宽松,除了婚姻,她们没别的路可以选择。” “那也不一定。我小姑的师傅就是一个七十年代初的老L,人家就坚守下来了,尽管现在傻了,可一样值得尊重。” 小辛又淡淡一笑,道:“那你去访访,看那个年代真正坚守下来的有几人?我自问是普通人,若要付出的代价太大,那我宁可选择妥协。” “够了,别老拿压力说事,吃得咸鱼就要抵得渴,这条路是你自己选择的,没人拿枪逼你吧?” “薇,我不想和你争,我象你那么大的时候,比你还诀绝。可我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今天约你出来,就是坦言相告,我知道你的脾气,我们这朋友还能不能继续作,在你。” “你是有选择的权利,我尊重你的选择,鄙视你的做派。”莫薇忿忿道:“你都不是我熟悉的小辛了,这样的朋友还有什么可作的?” 小辛轻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既是如此,那好吧,还有一事,AA托我给你带两句话。” “这个女人怎么回事?老喜欢让人带话。”莫薇打断道:“简直莫名其妙。” “那你倒是给人家当面说话的机会啊。”小辛道:“你回来这么久,AA打了不少电话,可你就是不接。薇,平心而论,AA以前对你很好,干嘛弄成仇人一样?” “那你说吧。” “一,AA不希望你恨她。从我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AA短时间仓促结婚,实属无奈。她父母对她不交男朋友,一直颇感蹊跷,年初去过你们的出租屋,便对你们的关系有所怀疑,此后一直催促AA交男友,她搬回去后,你的短信被她父亲看见,家人对她用了些手段,所以” “我跟她讲过很多次的,要顶不住家里压力就给我明说,我们好合好散,为什么要表现得那么绝情?” “薇,你讲点道理,你能做到心平气和和AA分手?若在你和她家人中间非要作出个选择,她只能妥协,你理解一下AA。” 莫薇不语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一切都过去了。便问:“还有呢?” “还有,AA希望你们还能作朋友。” “朋友?是普通朋友还是超乎友谊的朋友?” “我的理解可能是后者。” 这次莫薇笑了,道:“也请你帮我带两句话给她,一,我不恨她了;二,道不同不相为谋。”说罢起身告辞,走过小辛时,小辛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薇,失去你这个好朋友,我很伤心。” 莫薇轻轻抽出手,出了咖啡厅,心里暗骂一句,她也很难过,认识小辛好几年了,那时的小辛和自己现在一般大,成熟稳重,对生活对未来充满热情,这才几年时间啊,什么都变了。 走在寒风肆虐的街上,莫薇一片迷惘,如果真如小辛所言,现在她之所以还可以抗争,是因为年轻,那过几年,她青春不再,是不是也会和AA一样为满足世俗的需要,步入婚姻?或者象小辛一般,去选择另一种逃避?莫薇不寒而栗了。 正胡思乱想着,兜里的手机响了,是莫闲打来的:“姐,别说我没提醒你啊,伯伯伯母,你舅舅舅妈,正伙同我爸妈在我家开会呢,我偷听了一会,一个主题,想办法给你拉郎配呢。” 莫薇长叹口气,坐街边,无力地把头埋进怀里 第四十四章 【44】 许美凤收拾东西准备回去,莫小楠想着去清理下师傅的东西,便带上肖亦,坐上胡子的车,一起去了七厂。 车停稳后,待许美凤下了车,胡子对莫小楠道:“师姐,一会你劝劝猴子妖精,没必要扯到离婚,都一把岁数的人了。” 莫小楠道:“我的话他们未必能听。” “会听的,你劝劝嘛,他们结婚后日子过得挺好的,若这样离了,怪可惜的。” “那我一会劝劝猴子。” “还有,趁今天大家都在,把师傅的事情商议了好不?” 一听又要开会,莫小楠暗中翻个白眼,不置可否地上楼。顶层是猴子夫妇特意留给师傅的,有卧室书房洗手间,还有个活动室,很宽敞。师傅的东西堆放在卧室里。 “师傅走前,把添置的家具电器全送人了,所有的家当都在箱子里了。”胡子道。 莫小楠望去,墙角堆叠着四个纸箱和两个木箱,遂和胡子搬下,一字排开,她先把四个纸箱拆开,有三个里面全是书,按分类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另一个纸箱里全是工具,各种规格型号的螺丝刀扳手电工刀,相当齐全,莫小楠笑道:“师傅在哪里都会备上一套工具。” “是啊,一般家庭里简单的维修她都会,比个爷们都强。”胡子道。 打开一个木箱,是些床单被套,还有几件用塑胶封得很严实的衣物,因存放了四年多,浓浓的樟脑味下,还是飘散着一丝霉败气息。莫小楠随手拿出一件,很容易就认出是思敏当年给师傅织的毛衣,再看,思敏织的什么毛裤围脖手套,连磨损得厉害的毛袜子,都仔细地包好封存了。最后那口木箱,就全是师傅收集的小玩意和思敏的字画。在一个文件袋里,莫小楠找到了师傅养老保险个人账户手册,打开一看,确实只缴纳到03年。 末了,看看这几口箱子,莫小楠莫名地泛起些许酸痛,这就是师傅所有的家当!便对胡子说:“等我把城北的房子收拾出一个房间,你就把师傅这些东西给拉过去吧。”又对一直站门口的肖亦道:“师傅,来看看你要带什么走不?” 这时,小曼跑了进来,拉着肖亦一阵欢呼,肖亦没理会,在木箱里翻看那些小玩意,小曼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肖亦不耐烦了道:“走开,神经病。” “我不是神经病,是精神病,但不犯病很久了。肖兄弟,去看看我写的字。”小曼不由分说,拉着肖亦出了门。 胡子把箱子堆回原处了,对莫小楠道:“走,咱们开会去嘛。” 两人下楼,客厅里,猴子和妖精对坐着,猴子嗓门很大,不时拍着桌子,美凤斜靠着沙发,手里端杯水,冷不丁蹦出一句,惹得猴子又一阵激动。 胡子坐下道:“你们别吵了,咱开个会,把师傅的事情商议了。” 猴子道:“也行,先商议师傅的事情,但许美凤不能参加这个会。” 美凤瞥他一眼道:“凭什么我不能参加?你倒是说个理由。” “师傅就是你害的,MD,要搁过去,你早被撵出师门了,还开屁的会。” “演武侠剧啊?还逐出师门,就是要清理门户,也轮不到你出头,神经!” 眼见又要吵起来,莫小楠赶紧打断道:“这些年,你们一直叫我师姐,若不是只嘴里叫着玩,那我今天就以师姐的身份说几句话,成不?” 房间里静了下来,三人齐齐望着莫小楠,莫小楠坐直身子,道:“先说猴子,你要离婚,若是因为师傅的事情,那我劝你慎重考虑。我认识师傅的时候,她就很向往外面的世界,结交了程丽丽后,两人想生活在一起,因一些原因,留在此地不能如愿。就是说,师傅其实一直有外出的打算,美凤相逼,只不过让她最后下定决心而已。而你把师傅出事所有责任都推给美凤,甚至把小曼姐当年的怨气也撒她身上,这对美凤是不公平的,我个人意见,你们分开段时间大家冷静一下,没必要动辄扯什么离婚。” 美凤道:“今儿我也把话给说明,你猴子要离婚,我随时配合,不过如师姐所说,你最好生理心理都考虑成熟了再决定,免得日后离了,大家住同一栋楼里你又跑来纠缠,就没意思了。” 猴子听了,低头吸着烟,没作声。 莫小楠又道:“今天开会既是商议师傅以后的生活,我同意猴子的意见,美凤不能参加。” 此语一出,美凤大惊,抬头盯着莫小楠道:“师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师傅今后的生活不用你管。” “你给个理由。” “那晚我们谈了很久,我跟你说过,师傅这辈子就是这样的人了,她改不了的。而你,骨子里充满了对她们的歧视和不屑,我不知道你将以怎样的心态和立场去帮师傅。” “就是说,你非得逼我认同她们那种生活方式?” “绝对不是。”莫小楠摇头道:“观念上的东西本来就不易更改,我只希望,你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最好先了解清楚了再作判断,而不要抱着成见一味指责。再有,虽然我不认为师傅的变故是你直截造成的,但你给她的伤害不少,你可以不认同她们,甚至可以不认她是师傅,可你给点宽容,尊重下师傅的选择。不行么?就象猴子刚才比喻的,如果他把你打残废了,再伺候你一辈子,你怎样想?所以,从感情上讲,我们不能接受你对师傅所谓的帮助。” 许美凤挨个看看每人,最后把目光留在胡子那:“师兄,你说句话。” 胡子扭动着身体,诺诺半天没表态,许美凤便缓缓站起身,动动嘴唇,却什么也没再说,开门离去。 美凤走后,莫小楠便对胡子猴子道:“咱长话短说,你们先谈要商议的要点。” 莫小楠从不曾这样果断干练过,是以,猴子也简洁道:“首先是师傅具体由谁照顾,她现在跟你住,我觉得她还是回来好些。一来这房子有师傅的份,二来这边可能更利于她恢复。” “这问题得问师傅。”莫小楠上楼叫来肖亦,问她愿意住哪里,肖亦道:“你住哪我就住哪。” “可以后你要再婚怎办?”胡子问:“还有,师傅在公司那边留有传闻,你在那边工作生活,又是单身,会不会招人议论,对你不好?” 莫小楠笑了:“其实我去接师傅就考虑好了,我会照顾好她的,即使我再婚,也会先安排好师傅的生活,你们就放心吧。至于议论,我怕什么?我照顾师傅是天经地义正大光明的事,如有人敢说三道四,套用赵太后一句话:老妇必唾其面。” “如果这样,那我得把师傅出的那笔钱退出来。”猴子道。这栋楼是当年肖亦买下农民的宅基地,猴子夫妇修的,只有居住权没有房产证。 “也好,就用这笔钱把师傅的养老保险补交了,再把医疗保险买了。”莫小楠道。 “那每月我和猴子出笔钱,算是给师傅的生活费,师姐你就不用出了。以后每年要缴纳的保险费用,咱三人平摊,行么?” 莫小楠点点头,道:“每月你们出多少怎样保管,就由你们两兄弟自己商量着办,等师傅记忆恢复了或者可以自食其力了,这钱就退还给你们。”莫小楠本无意要师弟们出费用,她已打算好把铺子收回交师傅经营,可不想老被纠缠开会,所以师弟们随后提出的几条,她也一律答应了。 起身的时候,莫小楠忽的想起一件事,师傅回来后,她哥哥肖磊来看过一次便再没出现,而且就在她和思敏煞费苦心隐瞒师傅回来的消息时,肖磊却口无遮掩地四处跟人说他妹妹出去混成傻子回来了,弄得莫小楠对他意见很大,便说:“对了,还得去找肖磊,告诉他,若师傅记忆恢复不了,那师傅以后的生活,生老病死就都由咱几个负责,这事情胡子去办,都最好和他签个协议之类的东西。” 出了猴子家,挺着胸,牵着肖亦的手,莫小楠觉得第一次真正作了次师姐,这会开的才叫个爽。 第四十五章 【45】 年底,事情多了起来,莫小楠加班频繁,思敏带着朵米去付逸那探亲去了,对肖亦一个人在家,莫小楠最初是很不放心的,每天都会打好几个电话回家,没两天发现,肖亦竟会进厨房,把冰箱里的材料想当然地取舍后,放上油盐煮上,整出一大锅杂烩,就是说,自己能做饭了。而且不管加班多晚,肖亦总会等着她。 让她意外的是有晚,加班近十点,刚出工会大楼,对面马路上,路灯下立着个高高的身影,见到她就急急地奔上来,把手里的伞顶她头上,呵呵道:“下雨了。” 抬头望着冻得一脸通红的肖亦,莫小楠心里蓦地泛起了一丝暖意,在这样一个异常寒冷的冬天,走进师傅撑开的伞下,被师傅簇拥着,还有什么风雨是遮挡不了的? 平日晚间,饭后,两人就看看电视,下下跳棋,或者泡壶茶,闲闲地聊着,她认为师傅是完全能听懂和理解她的话的。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十几年前,什么事情都要问问师傅,师傅的话总是能让她安稳踏实的。 周末,师徒俩起了个早,去商场购买下礼拜的食物和必需品,两人从一楼逛到顶楼,又从顶楼慢慢往下扫荡,停停看看挑挑选选,直至装满了推车,这才心满意足地大包小包拎着回返。 打开家大门,莫小楠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味,不待反应过来,只听得身边的肖亦嗷地一声叫唤,扔下手里的东西,连鞋都未换,便冲了进去,她探头一看,客厅沙发上,半躺着一人,却不是莫薇是谁?这时,兜里的手机响了。 莫薇见肖亦灿灿烂烂地笑着向她扑来,也赶紧坐起身,笑着打招呼。 “兔崽,想你呐!”肖亦拉着她手直嚷。 “我也想你啊。”莫薇道,这倒不是客套话,回家后,一想起在小姑这里的日子,莫薇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地闪现出肖亦那痴痴傻傻的笑,和孩童般的举动,当下摸摸她的额头,道:“上次我砸的地方还疼不?对不起啊,是我不好。” “不疼不疼,我也不好,也对不起了。” 说话间,莫薇抬眼望去,小姑仍站在门口接听电话,估计是老爸打来的。这次她是瞒着家里偷跑来的,到小姑这里后,她才给老爸挂了个电话,告诉家里她的决定。 莫小楠挂了电话,换了鞋,抓起鞋柜上的一本杂志,奔进客厅,劈头对着莫薇就是一阵拍打:“好你个小兔崽子,二十几岁的人了,这么不懂事,做事想着一出是一出,你以为你还小?去哪招呼也不打” 莫薇躲避着,伸手扯住杂志,起身一把把小姑抱怀里,摁沙发上坐下,道:“别激动别激动,小姑,我要跟你好好谈谈。“说罢,自己也坐在肖亦身边,道:“小姑,我给老爸说了,我决定留在你这里,和你一起生活,帮你照顾好肖阿姨。” 莫小楠呵呵干笑两声,啜着嘴,半响道:“和我一起生活?你每天伙同我师傅玩乌龟?或者搂着小魏卿卿我我?还照顾肖阿姨呐,哪天你莫大小姐发脾气,又把我师傅砸一脑门疙瘩是吧?” “你不要这样小瞧人,我留下是会自食其力的,至于上次动手,我给肖姨道歉了的,以后不会了。”莫薇气恼道:“我是在和你说正经事,你严肃点嘛,小姑。” “我也相当严肃地和你聊正经事呐。”莫小楠道:“你此番偷跑来这,有这种想法,无非是家里那关没过,选择了逃避,可逃避能解决什么问题?以我师傅为例,当年带程丽丽走,说穿了也是逃避,结果呢?结果弄成这样子回来。” “可至少,肖姨和程姨过上了自己想过的日子。” “是不是这种日子非得要用这么大的代价来换取?我的意思是,是不是只有离开,只有走,才是唯一的选择?还是说师傅,前几天我和你胡子叔闲聊,他说师傅在七厂,为人处事很好,人缘也好,完全可以把程丽丽领回七厂一起生活。他至今都认为,七厂那边的人,就算是不理解,大多也会接受师傅她们的。妖精类只是极少数。所以,我认为师傅当年的离走,就是错误的。” “我和你师傅不同,我面对的是家人。” “道理是一样的啊,薇薇。”莫小楠道:“再有以我的观察,周围的人其实是不了解你们那个群体的,因为不了解,所以觉得不可理喻,觉得惊诧,甚至歧视。可你想过没有?怎样才能让人们了解?象我,以前还见证过师傅和思敏那段感情,我依旧还是不了解的,若不是这次你给我扫盲,我也不会自己主动去了解。你要想让亲友理解接受,得先让人家好好了解不是?” “我不停地和老爸沟通,可没用。他们的思想已经定型,不易更改了。” “你得给他们时间,你得努力去说服才是啊,毕竟你爸妈的态度还不是那么强硬。如果遇到压力,遇到不同的声音,就选择逃离,那能解决什么问题?你能逃一辈子么?总是抱怨大人们不理解你,那你又作过多少努力让他们理解?” 莫薇低头想了想,道:“我承认我作的努力不够,也是啊,肖姨可以做到让周围的人即使不理解也接受她,我面对的是亲人,应该没这么难的。嗯,以后我会继续说服老爸老妈。” “这就对了,你现在该做的是,好好找个工作,真正独立起来,成熟起来,过得好好的,让大人们放心了,再慢慢说服父母。” “嗯,我会在这里好好生活的。” “怎么我说了半天都是废话啊?”莫小楠着急了,愠怒道:“我今天给你个态度,以后我可以帮助你继续说服大哥大嫂,可不同意你留在我这里生活。” “为什么?” “薇薇,这里是个小城市,各种机会都不能和你爸妈所在的那个城市相比,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若是留在这里,和当年我师傅一把岁数扔掉工作走没什么两样,既是逃避,所付代价也太大。” “好了,好了。”莫薇挥挥手打断道:“我也给你明说,小姑,以前你们都认为我不成熟,这个决定是我考虑了几天才作出的。首先,要老爸老妈短时间接受我的选择,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我要呆在那边,长时间的短兵相接,肯定会弄得大家都伤痕累累,有点距离,反而好沟通。其次,我不觉得留在那城市就会有多大的前程,小姑,你可以骂我没出息,我只是个很普通的人,就是想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以后如果能找到一个相爱的女孩,平淡地过着日子,如果亲友们能认同和接受我们,那我这生就很知足了。”说罢,不再理会莫小楠的絮叨,掏出手机,啾啾地摁键发短信。 一直没出声的肖亦左右看着两人,蓦地对莫小楠道:“兔子,让兔崽留下。” 莫小楠停住念叨,对肖亦道:“师傅,你不了解情况的,她留在这里作什么?” “放家里。” 莫薇咯咯笑起来:“听到没有小姑?你师傅发话了,把我留下放你家里。” “放家里?我放两只T在家里干嘛?好玩啊?” “那我不管。”莫薇起身往外走。“你能收留肖姨,就得收留我。” 出了门,莫薇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以前没想过出柜,算是得过且过地隐瞒着双亲,而今父母知晓了,就得面对了。来小姑这里她确实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刚才小姑气急败坏地说代价,如果,老爸老妈可以短时间接受她的选择:如果那城市有她的另一半,如果那里有份不错的工作或者好的前程,她确实不会离开,可当那些如果都只是如果,那么以放弃大都市的生活来换取这小地方的自由,这个代价不大,和当年肖姨想比,就更算不上什么了。 而想起肖亦,她的遭遇给了莫薇很大的触动,这些日子,莫薇不再象以前那般懵懂,开始认真地考虑自己的今后了,她可不愿意象肖亦那样,人到中年竟然一无所有,而且自己这生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徒弟,不会有什么胜似亲人的朋友,真要弄成肖亦那样,只能象魏一一说的,回家祸害父母了。所以,自己先得过得好好的。 现在,她准备去找魏一一,拿出手机又发了短信,确定魏一一在家,便买了束鲜花,一盒巧克力,打车直奔魏一一的住处,把东西背身后敲开了门。 魏一一打开门堵住,没让她进去的意思,莫薇也不介意,直截问道:“你和你老公和好了?” 魏一一望着她问道:“跟你有关系吗?你是我什么人?” “跟我有很大的关系。”莫薇低头盯着魏一一。继续问:“你们和好了?” 魏一一顿了顿,老实地回答:“没有。” “那好,我给你赔礼道歉。”莫薇说着,不由分说地把身后的东西塞魏一一怀里。又道:“现在,我问你个事情,你考虑清楚了再回答。我,决定留在这里了,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努力,去搏一个属于我们的未来?” 魏一一怔了怔,呆呆地看着一脸凝重的莫薇又重复了一遍,正思忖着该怎样回答,却听莫薇重重叹口气,道:“好了,我明白了。对不起,打扰你了。”说罢,莫薇很果断地转身,大步离去。 魏一一怀抱着大捧鲜花,手拎着盒巧克力,当下跺脚追出门外。“你明白什么了?人家又没说不答应啊。” 已经走到楼梯口的莫薇站住脚,背对着魏一一无声地笑了起来,待心里荡漾的甜蜜平静了些,又赶紧收拾好溢出的笑容,恢复脸上的严肃,回头一把搂住魏一一,往屋里走。“咱进屋细说。” 魏一一被簇拥着,仍没回过神来,挣脱莫薇,道:“你上次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太伤人了,你什么都不了解” “上次是我混账,给你道歉,咱不纠缠过去了好吗?多想想以后。” “你怎么了?我咋感觉你是受了刺激,跟打了鸡血似的。”魏一一疑惑道。 “胡说八道。我从来没这么清醒过。”莫薇坐下道:“听着,我是这样考虑的,你是出柜了的,我也正在和父母争取,咱俩在一起,以后各自家里这关不会是主要矛盾了,我们接触时间不长,我个人认为我们性格是很合适的,彼此过去也有过伤痛,应该都懂得珍惜,我这个人有缺点,可不会儿戏感情,虽然现在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但我会努力,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搏吗?” 这下,魏一一听得相当明白了,很坚定地点点头,道:“我愿意。” 莫薇心血来潮地跑来,让莫小楠犯难了,这两天大哥的电话不断,甚至想赶过来强行带莫薇回去,被莫小楠阻止了。几个月来,她把她了解到的同性爱相关的知识,都耐心详细地告诉了大哥,大哥的态度是摇摆的,往往上通电话还说得好好的,要尊重莫薇的选择,下通打来,又希望劝说莫薇改变,而大嫂和她娘家亲友似乎更要排斥些。对大哥大嫂的态度,莫小楠其实是理解的。莫薇的事情出的突然,要让亲友们真正发自内心去接受,需要时间,这问题的解决不可能一蹴而就。而莫薇那孩子从小被老爹老妈宠坏了,大哥大嫂又一直放任,现在若弄回去动强来硬的,只怕真的会搞得大家伤痕累累。 可要莫薇留在这里,莫小楠也是不赞同的,当年大哥大嫂离乡背井在外打拼,不就是为了给莫薇创造一个好环境么?这里是个小城市,早些年倒闭的企业多,就业压力一直很大,莫薇留下,能有个什么好前程? 接下来的日子,莫小楠只能两头劝解说服,可莫薇全当耳旁风,再念叨竟嫌她啰嗦,自作主张地搬城北的房子去住了,更可气的是师傅也跟着瞎掺和,见天陪着莫薇满城疯跑,说是搞市场调查,要帮莫薇创业,过分的是,连大杂烩也不做了,害得莫小楠吃了好几天泡面。 这天,下班回去,家里又是一付冷冷清清,莫小楠放下东西,一车赶到城北的商品房,进了门,只见莫薇,魏一一和肖亦三人正热热闹闹地说笑包着饺子,她冷冷地看了一会,对莫薇道:“我这厢头发都愁白了不少,你倒没事人似的,过起了你的小日子来。” 魏一一闻言,脸上一红,低头躲莫薇身后,莫薇嬉笑道:“小姑来的正好,本要肖姨把饺子给你带回去的。”又伸出满是面粉的手指指四周。“看,一一把房间收拾得好漂亮,这房子真象猴子叔说的,得住人才有人气,呵呵。” 莫小楠不及回答,兜里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是大哥打来的,想了想,她把手机递给了莫薇:“你老爸的电话。” 莫薇擦净手,接过手机坐沙发上,房间里一下子没了声音,几人都静静地盯着莫薇。莫薇直直地坐着,接听了一会,长长地吸了口气,缓缓道:“老爸,你听我说,好吗?我今年24岁了,不再是你们眼中那个不懂事的孩子了,我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要怎样的生活。我知道我的选择让你们伤心,让你们在亲友那里没了面子,我也知道你们很爱我,为我付出了很多,我也爱你们啊。是,老爸,我是什么都知道就是作不到,对不起,老爸。我做不到你们的希望的那样,真的做不到,对,就算为了你们我也做不到,对不起,对不起” 在一连声的对不起中,莫小楠看见莫薇眼泪一下子汹汹得地涌了出来,顺着面颊止不住地下淌,最后挂掉电话,把头藏臂弯里压抑地抽噎着,那魏一一坐莫薇身边,拉起莫薇的手,也泪流满面,脸上满是无助和委屈。 两孩子的哭泣让莫小楠心里一阵酸痛,几年没落过泪的她此刻感觉喉头堵得生疼,便别过脸,沉吟半响,道:“薇薇,若你执意要留下,我同意。” 两孩子抬起头,定定看着,莫小楠继续道:“等春节过后,你和我师傅一起去经营那个茶馆吧。这条路是你自己选择的,怎样走,你得想好。”说罢,起身叫上肖亦,走到门口,又回头道:“你和小魏好好珍惜,以后我们一块努力说服家里。” 下了楼,莫小楠抬头望了望自家那扇窗,亮着灯确实有了不少的暖意。十年前,她和卓尔聪联手,拆散了师傅和思敏,至今她不知道作得是否正确,而刚才,她旗帜鲜明地站在了莫薇一边,也不知是否妥当,她只知道,再不愿看到悲剧的发生。 莫小楠牵着肖亦,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手机又响了,是思敏的,接听完,莫小楠对身边的肖亦道:“师傅,思敏明天就回来,她这次是真的要走了,以后就咱俩过了。” “还有兔崽呐。”肖亦呵呵一笑道。 “嗯。我准备把她楼下的房子买了写你的户主,是还有一个考虑的,付逸如果一直对思敏这样,那自然是好事,若有什么变故,咱得给思敏和朵米把房子留着,把窝保住,以后的事情,谁说得清楚,你说是吧,师傅?” “嗯。” “今天卓尔聪说,过几日给我过生日,要请咱俩去吃饭,我拒绝了,若是他背着我来找你,你不要答应啊。” “嗯,不答应。那个丑八怪。” “胡子说妖精找他了,抱怨我作师姐的处事不公允,还说,妖精哭了。师傅,你觉得我作错了么?” “没错。” “嗯,我也觉得没错。猴子最近不抽疯闹离婚了,却被那半仙鼓动着要去寺庙给你祈福,半仙告诉他,去每个寺庙捐1百元,走完八八六十四个祠庙,你的病就好了,他竟然信这个,你说神经不嘛?” “嗯,神经。” “哦,对了,前几天,程丽丽来电话,说春节要回来看你,你想程丽丽不?” “” “你别傻笑啊,想不想嘛?如果她要带你走,你跟她去不?” “不去。” 又走了一段,莫小楠忽然停住脚,拉拉肖亦道:“师傅,你背我一次好不?” 肖亦呵呵笑着蹲下,把莫小楠背了起来,师傅的背很单薄,却硬硬的,这背上背过思敏,背过妖精或许还背过程丽丽,十几年前,莫小楠一直就想让师傅背上一次,现在终于如愿了。 如果有天师傅记忆回复了,她能想起来的第一个女人会是谁呢?莫小楠这样想着,伏师傅背上,无声地笑了起来 【全文完】